第96章 银色轨迹(2/2)
艺人脸色一变,慌忙把地上的魔方往一个破旧的帆布背包里塞。混乱中,一个泛黄的硬壳笔记本从背包侧袋滑落,“啪” 地掉在积水里,封皮上印着的 “莫斯科青少年魔方俱乐部” 字样被水浸得有些模糊。
阿林下意识地弯腰捡起笔记本,抖了抖上面的水珠。封面是皮质的,已经磨得发亮,边缘还绣着一个小小的魔方图案。他忍不住翻开第一页,瞬间被里面的内容惊住了 —— 全是用俄语写的魔方公式,字迹工整,旁边还画着详细的手法示意图,有些地方还用红笔做了批注,标注着 “这个公式适合盲拧”“注意手腕发力”。他往后翻了几页,最新的那一页赫然写着:2025.7.17,谢列梅捷沃机场,三阶单次 14.56 秒。
这个日期和成绩像一道闪电劈进阿林的脑子里。2025 年 7 月 17 日,正是他在亚洲魔方锦标赛上,以 14.32 秒的成绩打破亚洲纪录的日子。而 14.56 秒,是当时紧随他之后的第二名成绩 —— 那个来自俄罗斯的少年选手,叫安东,金发蓝眼,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赛后还特意过来跟他握手,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你很强,我下次要赢你。”
“还给我!” 艺人突然冲过来,枯枝般的手指紧紧抓住笔记本的边缘,指甲缝里的泥垢蹭到了阿林的手背上。他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俄语口音重得几乎听不清中文:“这是我儿子的!不许你看!这是他唯一的东西了!”
阿林触电般松开手,笔记本 “啪” 地掉回艺人怀里。艺人立刻把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肩膀因为激动而不停发抖。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下来,用袖子擦了擦笔记本封皮上的水渍,声音沙哑得像要撕裂:“他去年死在顿河边的战壕里... 参军的时候才十八岁,临走前把这个笔记本交给我,说等他回来,要带着它去中国比赛...”
阿林愣住了,拐杖差点从手里滑掉。他看着艺人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安东在亚锦赛上的样子 —— 比赛时总是习惯咬着下唇思考,转魔方时手腕发力的动作很特别,和笔记本上画的示意图一模一样。“你儿子... 是不是叫安东?” 他试探着问。
艺人猛地抬头,灰蓝色的眼珠里充满了震惊:“你认识他?”
“去年亚洲锦标赛,我们一起比过赛。” 阿林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当时说,希望能参加今年的世锦赛,和我再比一次。”
艺人的嘴唇哆嗦着,慢慢翻开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抽出夹在中间的一张照片。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上面是个金发少年站在领奖台上,手里举着的正是 GAN356 初代款魔方,背景横幅上写着 “莫斯科青少年魔方大赛”。少年笑得灿烂,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他总说,中国有个很厉害的对手,叫阿林。” 艺人用袖子擦着照片上的灰尘,呢绒布料摩擦照片的声音,让阿林想起自己每次比完赛,都会用软布擦拭奖杯的动作,“他说一定要赢你... 可现在呢?他连命都没了,你也伤了腿... 你们都赢不了了。”
“我没有要放弃。” 阿林下意识地反驳,却觉得自己的话苍白无力。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的《世锦赛章程更新》通知还在闪烁,像个无声的嘲讽。
“放弃不放弃,不是你说了算的。” 艺人把照片塞回笔记本,又把笔记本放进背包最里层,“我儿子当年为了练魔方,手上磨出的茧子比硬币还厚,每天练到手指抽筋,最后还不是... 还不是死在了战场上。”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阿林的膝盖上,带着一丝悲悯,“孩子,别跟命较劲,没用的。有些东西,不是你努力就能留住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地铁进站的呼啸声,气流卷着潮湿的风扑过来,吹乱了艺人的头发。他扛起装魔方的帆布背包,对阿林摆了摆手:“我该走了,保安要来了。这个棱块... 就送给你吧,算是谢谢你帮我转好魔方。”
阿林看着艺人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手里还攥着那块红色棱块。他低头仔细打量,突然发现棱块的背面还刻着极小的两个字母 ——“VS”。这是三年前他和女友苏晓约定的双人赛代号。当时他们都是省队的种子选手,说好要一起参加世锦赛的双人速拧项目,还特意在各自常用的魔方棱块上刻了名字缩写 “AL” 和 “Sx”,以及代表 “对决与搭档” 的 “VS”。后来苏晓的父母觉得魔方影响学习,强行让她退队,送她去了美国留学,这个约定也就像被打乱的魔方一样,再也没能复原。
地铁进站的提示音响起,阿林拄着拐杖慢慢走上站台。候车的人们低头刷着手机,没人注意到这个拄着拐杖的少年,正攥着一块刻着旧痕的棱块,眼眶通红。他想起安东笔记本上的公式,想起苏晓当年和他一起练魔方的日子,想起自己膝盖上的伤,想起母亲手里的消防员报名表 —— 这些碎片像混乱的魔方色块,在他的脑子里不停旋转,却怎么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未来。
列车呼啸而来,车门打开的瞬间,阿林突然握紧了手里的棱块。棱块上的 “AL” 和 “VS” 硌着掌心,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心绪突然平静下来。安东没能实现的梦想,苏晓被迫放弃的热爱,他不能再让这些遗憾落在自己身上。就算膝盖伤了,就算母亲不理解,就算选拔赛的章程改了,他也要试一试。
他低头看了看膝盖上的纱布,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李教练的未接来电还在提醒着他 ——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列车启动的瞬间,阿林攥着棱块的手更紧了,窗外的灯光飞速倒退,像他练魔方时飞速转动的色块,而他知道,自己的比赛,还没结束。
深夜的书桌前,wd-40喷雾在台灯下泛着诡异的蓝光。电脑屏幕突然弹出视频通话请求,教练的秃顶在摄像头里泛着油光:选拔赛改规则了,新增了障碍速拧环节。
我的手...阿林举起缠着绷带的左手,纱布缝隙露出紫红的淤血。
用这个练。教练突然凑近屏幕,举起个改造过的魔方,我加了触觉定位凸点,闭着眼也能摸出色块。
魔方在镜头前旋转时,阿林看见每个中心盖都刻着伤痕状的刻痕。那是他独创的触觉记忆法,去年教给省队新人的技巧。
对了,教练的影像开始卡顿,那个俄罗斯孩子的父亲...是不是找你...
断线前的最后一帧画面,是教练背后墙上贴着的赛程表。阿林的名字被人用红笔划去,旁边标注着二字,墨迹晕染得像干涸的血迹。
晨跑时经过少年宫,新铺的铝塑板在朝阳下像巨大的镜面魔方。环卫工正在清扫绿化带,突然举起某个反光物体:同学,这好像是你...
被泥浆包裹的计时器躺在老人掌心,液晶屏仍固执地显示着17.83。阿林接过时,听见内部传来零件松动的声,像是他去年夺冠时观众席爆发的掌声被按下了慢放键。
修钟表的张师傅可能能修。老人指着街对面的小店,他儿子以前也玩这些花花绿绿的方块。
橱窗里,张师傅正在调试座钟。看到计时器他立刻摘下放大镜:GAN的磁控计时器?这个型号的电路板...老人突然噤声,用镊子从电池仓夹出片枯萎的樱花花瓣,去年有个东京来的选手,也往计时器里塞过这个。
阿林想起去年国际邀请赛上,那个总在赛前亲吻花瓣的日本选手。决赛时他们隔着操作台对视,对方睫毛上粘着的樱花瓣,在空调风中微微颤动如将逝的蝶。
能修吗?阿林问。
张师傅摇头:时间这种东西啊...他忽然按下计时器启动键,表盘数字疯狂跳动起来,你看,它记得所有事,就是不记得停。
市图书馆三楼的社科区总是很安静,只有空调的 “嗡嗡” 声和偶尔的翻书声。阿林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面前摊开的《运动损伤学》封皮已经有些磨损,书脊处用透明胶带粘补过 —— 这是他从省队图书室借来的旧书,据说曾是前全国魔方冠军周明的私人藏书。
他抬手揉了揉发酸的左手腕,纱布下的淤血还在隐隐作痛。自从膝盖受伤后,他便把训练重心转移到了手法打磨上,每天抱着魔方坐练五六个小时,手腕很快就泛起了红肿。教练说这是过度劳损的征兆,让他务必看看《运动损伤学》里的腕管综合征章节,避免留下永久性损伤。
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阿林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扉页。那里用黑色钢笔签着一个流畅的名字 ——“周明”,旁边还有一行小字:“2018 年秋,于省队训练馆”。他想起周明的故事:这位曾以 “盲拧无失误” 闻名的冠军,二十五岁时因严重的腕管综合征被迫退役,后来成了一名魔方裁判。去年省赛时,阿林还见过他一次,对方握着他的手说 “年轻人别太拼”,掌心的厚茧和变形的指关节,让他心里一阵发紧。
翻到 “腕管综合征” 章节时,纸张突然发出 “窸窣” 一声轻响,一张老照片从书页间滑落,掉在摊开的笔记本上。阿林弯腰捡起,指尖触到照片边缘的毛边 —— 这是张 4 寸的洗印照片,画面有些褪色,却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十四岁的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蹲在省赛候赛区的地板上,正低头观察一个打乱的三阶魔方。阳光从场馆天窗斜射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睫毛的影子落在脸颊上,恰好构成了魔方十字定位的轮廓。
“原来是这张。” 阿林失笑。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省赛时的照片,当时因为太紧张,赛前半小时一直蹲在地上练十字起手,还是裁判周明用手机拍下来,赛后送给了他。他记得自己当时把照片夹在课本里,后来搬家用时弄丢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他轻轻翻转照片,背面是用铅笔写的一行小字,字迹和扉页的签名一模一样:“记住,疼痛是最好的防错槽。” 阿林的手指顿住了。这句话是周明当时对他说的 —— 那天他因为发挥失常哭了鼻子,周明蹲下来拍着他的肩膀说:“练魔方和做人一样,疼了才知道哪里错了,才能记住怎么改。别害怕疼,怕疼的人永远站不到领奖台上。”
五年过去了,这句话他早已记不清,可此刻看着铅笔写下的字迹,周明当时的语气和神情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腕,又摸了摸膝盖上的伤 —— 这些疼痛,不正是提醒他哪里需要调整的 “防错槽” 吗?膝盖伤了,就练坐姿速拧;手腕疼了,就优化发力手法,而不是像之前那样硬撑着死练。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轰隆” 一声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点很快砸在玻璃上,发出 “噼里啪啦” 的声响。阿林合上书,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夹回扉页,起身收拾好东西,拄着拐杖往图书馆外走。雨越下越大,出门时管理员递给他一把共享雨伞,伞面上印着的几何图案,竟和魔方的色块排列有几分相似。
路过市中心的魔方器材店时,阿林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这家 “魔方部落” 是他常来的地方,老板是个资深魔方爱好者,每次有新款魔方到货,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他。此刻店门口的橱窗里,正陈列着最新款的磁悬浮三阶魔方 —— 银灰色的外壳,在雨中透出冷冽的光泽,旁边的展架上,还摆着他去年省赛夺冠时的海报。
海报上的他穿着蓝色速干衣,举着奖杯笑得一脸灿烂,背景是 “2024 年省魔方锦标赛” 的红色横幅。可此刻,雨水顺着橱窗玻璃蜿蜒而下,在海报上划出一道道水痕,把他的笑脸分割成了一个个不规则的色块,像一个被打乱的魔方。阿林看着那些破碎的色块,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 —— 就像他此刻的处境,被伤病、母亲的反对、选拔赛的压力切割得支离破碎。
“叮铃 ——” 一阵清脆的风铃声突然响起。器材店的玻璃门被推开,穿着蓝色工装的店员探出头来,看见阿林时眼睛一亮:“阿林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避避雨!”
阿林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膝盖:“不了,就站这儿看看。新款磁悬浮魔方到了?”
“是啊,昨天刚到的货,手感绝了!” 店员兴奋地说,“磁吸力可以调节,转动时几乎没阻力,比你之前用的 GAN12 还顺手。要不要进来试试?”
阿林正要拒绝,橱窗里突然传来 “咔嗒” 一声轻响。他循声望去,只见陈列架上的一个新款磁悬浮魔方竟自己动了起来 —— 中心块带动棱块飞速旋转,红、黄、蓝、白、绿、橙六色色块在雨中的灯光下交替闪烁,显然是启动了自动打乱程序。
“咦?怎么回事?” 店员也愣了,“这台展示机没接电源啊,怎么会自己打乱?”
阿林眯起眼睛,仔细看着那个自动旋转的魔方。雨水模糊了玻璃,让魔方的轮廓有些失真,可他还是能看清色块转动的轨迹 —— 那不是随机的打乱,而是一套标准的 “三阶打乱公式”:U2 R2 F b R b2 R U2 L b2 R U R2 F R L b2 U2 F2。这套公式他太熟悉了,去年省赛的决赛打乱用的就是这个,当时他用 13.8 秒完成了复原,创下了自己的最好成绩。
“是震动触发的吧。” 阿林推测道,“刚才打雷可能震到了展示架,正好碰到了自动打乱的感应键。”
店员恍然大悟:“应该是!这新款魔方加了震动感应功能,怕运输时损坏,碰到剧烈震动就会自动执行保护程序,先打乱归位再锁死。” 他说着,伸手按了按橱窗上的控制键,魔方果然慢慢停了下来,六个面恢复了整齐的色块。
阿林的目光却没有离开那个魔方。刚才它自动旋转时,色块交替的样子,让他突然想起了周明说的 “疼痛是最好的防错槽”。魔方需要打乱才能复原,人生或许也是如此 —— 那些看似糟糕的变故,那些让人疼痛的挫折,或许只是为了让你找到正确的方向,重新拼凑出更完整的自己。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存着教练昨天发来的信息:“我把改造后的魔方寄出去了,记得查收。障碍速拧的方案我也想好了,等你手腕好点咱们就练。” 之前他总觉得膝盖和手腕的伤是无法逾越的坎,可此刻看着橱窗里的魔方,看着海报上被雨水分割却依然明亮的笑脸,他突然有了信心。
雨还在下,可阿林觉得心里的阴霾散了不少。他对着店员笑了笑:“等我伤好了,再来试试新款魔方。”
“没问题!” 店员挥了挥手,“我给你留一台顶配版!”
阿林拄着拐杖转身离开,雨伞下的身影虽然有些蹒跚,却比来时坚定了许多。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 “哒哒” 的声响,像魔方转动时的节奏;橱窗里的魔方静静立着,六个面的色块整齐划一,像在等待着下一次的打乱与复原。
他知道,自己的 “复原” 之路或许会很难,但只要记住那些 “疼痛的防错槽”,只要不放弃转动的勇气,总有一天,他能把那些破碎的色块,重新拼成属于自己的冠军图案。
要试试吗?店员递来试用装,这代产品加了防滑纹路。
阿林接过时,指腹传来熟悉的磨砂感。他下意识做了个RUR公式,却发现棱块转动时不再有磁吸的声,就像他此刻空空荡荡的胸腔。
你们还收旧魔方吗?他突然问道,GAN356,磁悬浮版。
店员露出为难的表情:除非是限量款...等等,他凑近看阿林掏出的红色棱块,这个AL刻印...你是亚洲纪录保持者?
窗外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橱窗里所有魔方的棱角。阿林看见无数个自己在玻璃的折射中破碎又重组,像永远无法完成的pLL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