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银色轨迹(1/2)
急诊室的自动门在阿林身后缓缓合拢,金属与玻璃咬合的瞬间,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 “嘀”—— 那声音和他床头柜上那台 GAN 磁控计时器的归零提示音一模一样,让他下意识地摸向牛仔裤后袋。那里本该躺着他磨得发亮的三阶魔方,此刻却只有空荡荡的布料凹陷,取而代之的是左膝传来的钝痛,像有人用浸了冰水的锤子,一下下敲在骨头缝里。
消毒水的气味裹着走廊里若有若无的中药味扑面而来,阿林拄着护士递来的临时拐杖,一瘸一拐地挪向长椅。母亲就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手里却无意识地用指甲刮擦着 x 光片的塑料封套。“沙沙、沙沙”,细碎的摩擦声钻进耳朵,瞬间将他拽回上个月的省魔方锦标赛现场 —— 裁判坐在高台上,戴着金丝眼镜,翻动成绩册时,铜版纸发出的也是这样勾人神经的声响。那时他攥着魔方的手心全是汗,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念出 “冠军” 二字,那 “沙沙” 声才变成了模糊的欢呼。
“医生怎么说?” 母亲终于抬起头,阿林的目光先落在她的眼角。上周陪她去菜市场砍价时还没这么明显,此刻几道细纹像被美工刀刻意刻过,深深陷在松弛的眼尾,连她早上精心涂的浅棕色眼影都遮不住那道新添的沟壑。
“韧带二级损伤。” 阿林把重心完全移到右腿,视线垂落在左膝的纱布上。白色的医用纱布被淡红色的血渍晕开一小片不规则的形状,边缘还沾着几根草屑 —— 那是昨天在省队训练馆练障碍速拧时,被松动的地胶绊倒,膝盖蹭过草坪时粘上的。“医生说最少两周不能剧烈运动,连走路都得慢着来,不能蹲,不能跑,更不能...” 他顿了顿,没说下去。更不能做需要快速移位的魔方速拧练习,不能在计时器前完成那套练了上千遍的 “十字起手”。
母亲的手指突然猛地收紧,塑料封套里的 x 光片被攥得变了形,硬壳边缘发出 “咔吧” 一声脆响,像魔方棱块被掰错位的声音。她沉默了几秒,喉结动了动,声音突然轻得像魔方失手掉在地毯上的闷响:“正好... 你王叔昨天打电话来,说消防站今年招人放宽到高中毕业就能报,体测就在下周三。”
“妈!” 阿林猛地抬头,左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拐杖扶手,金属冰凉的触感硌得掌心发疼。输液架被他带得晃了一下,透明的输液管里,药液顺着气泡断断续续地往下滴,像他此刻乱了节奏的心跳。“我说过多少次了?下个月就是魔方世锦赛选拔赛!我从十二岁开始练,等的就是这一次机会!”
“还惦记那个?” 母亲不耐烦地打断他,伸手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文件,“哗啦” 一声甩在阿林旁边的长椅扶手上。最上面是一张印着红色国徽的消防员报名表,照片栏里还空着,了整齐的印子。“你看看这些!哪个不比你天天拧那个破方块强?消防员一个月工资八千多,管吃住,退休还有保障;你拧魔方能拧出什么?除了几个破奖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房住?”
后半句话被隔壁诊室突然爆发的哭声彻底淹没。那是个孩子的哭声,尖锐又绝望,像被踩住尾巴的小猫,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阿林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往里望,隐约看见一个穿宝蓝色轮滑鞋的男孩正抱着变形的金属支架哭嚎,膝盖上的黑色护具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像他魔方上最鲜艳的红面。男孩的母亲蹲在旁边,手里攥着个融化的冰袋,透明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米白色的瓷砖上,晕开一个个小圆点,连成的纹路竟然和他最熟悉的 “F2L 基础公式” 几何图案惊人地相似。
阿林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参加市魔方比赛,因为太紧张,拧到一半手滑,魔方摔在地上,棱块弹飞了一块。当时他也是这样,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哭,觉得天都要塌了。母亲当时蹲下来,把他揽进怀里,说 “没关系,下次再来”—— 可现在,母亲的话却像冰锥,扎得他心口发疼。
“你看看那个孩子!” 母亲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隔壁诊室,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提醒,“玩轮滑玩成这样,你玩魔方就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出事?上次你练盲拧熬到凌晨三点,手都抖得握不住笔,我没说你;上上次你为了练速拧,手指磨出的茧子比硬币还厚,我也没拦你。可这次不一样,你伤的是膝盖,是走路的本钱!”
“那不是‘玩’!” 阿林的声音发颤,“魔方是竞技运动,是有世锦赛的!就像奥运会一样!我现在是省冠军,差一步就能站到国际赛场上,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明白?我明白什么?” 母亲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引来走廊里其他病人的目光,“我只明白,人得先吃饱饭,才能谈别的!你爸在工地搬砖,一天挣两百块钱,要供你吃穿,要给你交训练费,还要攒钱给你买房娶媳妇!你以为那些奖杯能当彩礼吗?能当房贷吗?”
阿林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上个月刚拿了省赛的五千元奖金,已经存进了银行卡;想说教练已经帮他争取到了选拔赛的种子名额,只要能去,就有机会拿国家集训队的资格;想说有赞助商联系过他,只要能在选拔赛上进入前三,就能拿到装备赞助 —— 可看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看着她手里被攥得皱巴巴的消防员报名表,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像被打乱的魔方色块,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缠满纱布的膝盖,突然觉得那片红色的血渍格外刺眼。昨天训练时,队友还开玩笑说他的膝盖是 “冠军的基石”,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我已经给你王叔回电话了,说你愿意去试试体测。” 母亲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温柔,“他说可以先带你去消防站看看,熟悉熟悉环境。下周三的体测,只要你能过基础项,就能进面试。你王叔在里面认识人,到时候...”
“我不去。” 阿林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参加选拔赛。”
母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抓起长椅上的报名表,狠狠拍在阿林的腿上 —— 没敢拍在伤处,却用了十足的力气。“你到底要倔到什么时候?!”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和你爸这辈子没文化,就想让你找个安稳的工作,不用像我们这样风吹日晒!你倒好,非要折腾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阿林没说话,只是慢慢捡起地上的报名表,叠整齐了递回给母亲。他知道母亲是为了他好,可他没办法放弃魔方。从十二岁第一次拧出完整的六面开始,那些彩色的方块就成了他生命里最亮的光。他记得第一次在视频里看见世界冠军用五秒完成三阶速拧时的震撼,记得自己为了练会一个公式熬到深夜的执着,记得拿到省冠军时,教练拍着他的肩膀说 “你能走得更远” 的期许。这些东西,不是一份安稳的工作就能替代的。
隔壁诊室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阿林看见那个穿轮滑鞋的男孩被母亲扶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走廊另一头走,男孩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摔变形的轮滑支架,像攥着什么宝贝。
就在这时,阿林的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他用没输液的右手摸出手机,屏幕上跳着 “李教练” 三个字, —— 他举着金色奖杯,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身后是写着 “省魔方锦标赛冠军” 的横幅,此刻却被顶部弹出的《世锦赛选拔赛章程更新》通知遮去了大半张脸。
母亲瞥了眼手机屏幕,嘴角撇了撇:“又是那个教练?我跟你说,别听他给你画饼了!世锦赛离你远着呢,先顾好眼前的日子才是真的!”
阿林没理她,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李教练的声音带着点急促的喘息,像是刚从训练场上跑过来:“阿林?你在哪呢?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我在医院,膝盖伤了。” 阿林的声音低了下来,“医生说两周不能剧烈运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李教练的惊呼声:“怎么回事?昨天训练不还好好的吗?是不是练障碍速拧的时候摔的?我就说那个地胶该换了,队里一直拖着...”
“是我自己不小心。” 阿林打断他,不想让教练自责,“教练,章程更新是怎么回事?”
“哦对,章程改了!” 李教练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新增了‘混合速拧’环节,就是三阶、四阶、金字塔魔方各比一次,取总成绩!这对你来说是好事啊,你四阶本来就强,金字塔也是省前三水平!”
阿林的心沉了下去。混合速拧虽然对他的强项有利,可需要在短时间内连续切换魔方类型,对体力和手速的要求更高。他现在膝盖伤了,连站久了都疼,怎么可能撑完三个项目?
“还有个事...” 李教练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有些犹豫,“组委会说,所有选手必须在选拔赛当天完成体检,有严重运动损伤的不让参赛。”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从阿林的头顶浇到脚底。他攥着手机的手指开始发抖,屏幕上的 “世锦赛选拔赛” 几个字变得模糊不清。
“阿林?你还在听吗?” 李教练的声音带着担忧,“要不我跟组委会说说你的情况?你是省冠军,他们说不定能通融一下...”
“不用了。” 阿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会想办法的。”
挂了电话,阿林把手机塞回口袋,抬头看向窗外。急诊室的窗户正对着医院的停车场,一辆消防车鸣着警笛呼啸而过,红色的车身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格外刺眼。母亲说得对,消防员的工作安稳,能保护别人,可那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还留着常年握魔方磨出的茧子,那是属于他的勋章。他想起昨天训练时,自己用 13.8 秒完成三阶速拧的瞬间,计时器 “嘀” 的一声响,队友们的欢呼和教练的掌声还在耳边回荡。
“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阿林抬起头,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眶,“但我真的不能放弃选拔赛。如果这次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母亲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把那叠报名表塞进了帆布包。“你啊... 跟你爸年轻时一模一样,倔得像头驴。” 她站起身,拍了拍阿林的肩膀,“先把伤养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阿林看着母亲转身去护士站询问换药时间的背影,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他知道母亲嘴上不赞同,心里还是疼他的。就像小时候他哭着要魔方,母亲虽然骂他 “不务正业”,第二天还是咬牙给他买了那个要花掉半个月生活费的三阶魔方。
隔壁诊室的门又开了,那个穿轮滑鞋的男孩被护士扶着出来换药。男孩的眼睛还红着,却紧紧攥着母亲递过来的棒棒糖,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绝望,反而多了点倔强。阿林看着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日记本上写过的一句话:“只要还能握住魔方,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他摸了摸膝盖上的纱布,虽然疼,却不再像刚才那样绝望。两周时间,足够他养好膝盖的伤;就算养不好,他也能练坐姿速拧,用手速弥补身体的不便。他还有教练的支持,有自己多年的积累,还有那个藏在心底的冠军梦 —— 这些东西,绝不会被一道韧带损伤打败。
急诊室的自动门又开了,进来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手里拿着鲜花和水果篮,应该是来看同学的。阿林看着他们朝气蓬勃的样子,突然笑了。他想起自己的省赛奖杯还摆在书桌上,想起教练说的 “混合速拧” 环节,想起那个穿轮滑鞋的男孩攥着棒棒糖的手 —— 只要不放弃,就总有希望。
母亲拿着换药单走回来,看见阿林的笑容,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了:“傻乐什么呢?走,换药去。”
阿林拄着拐杖站起来,左膝虽然还有点疼,却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走廊里的 “沙沙” 声还在,却不再像裁判翻动成绩册那样让人紧张,反而像魔方棱块转动时的轻柔声响,陪着他一步步走向换药室。他知道,未来的路或许会很难,但只要手里还能握住魔方,他就不会停下脚步。
“同学,你手机响了。” 护士推着不锈钢治疗车经过,车轮碾过走廊地砖缝隙,发出 “吱呀” 的摩擦声。她的声音温和,带着职业性的耐心,目光落在阿林插着输液针的左手上 —— 那只手正无意识地攥着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阿林猛地回神,输液管被他带得轻轻晃动,透明管壁里的药液顺着气泡缓慢下坠。他腾出右手摸向裤袋,冰凉的手机壳贴着掌心,屏幕上正跳动着 “李教练” 三个大字,下方还叠着三个未接来电的红色标记。锁屏照片是去年省赛夺冠时拍的:他穿着印着 “省队” 字样的蓝色速干衣,举着镀金奖杯笑得露出虎牙,背景横幅上的 “魔方锦标赛” 几个字格外醒目。可此刻,一条新弹出的《世锦赛选拔赛章程更新》通知,像块灰色的补丁,遮住了他半张笑脸。
“又是那个教练?” 母亲凑过来看了一眼,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厌烦,“我跟你说,别再抱幻想了,膝盖伤成这样,就算去了选拔赛也没用。”
阿林没接话,只是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他知道母亲是为他好,可那串 “世锦赛” 的字眼像根细针,扎得他心口发疼。从十二岁第一次拧出完整的六面魔方开始,他的梦里全是国际赛场的计时器声,全是站在领奖台上听国歌奏响的画面。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怎么甘心放弃?
输完液已是傍晚,阿林拒绝了母亲要打车送他回家的提议,执意要拄着拐杖坐地铁。“省点钱吧,” 他看着母亲从帆布包里翻找零钱的手 —— 那只手粗糙得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沾着洗不掉的机油渍,是昨天在修车行打零工留下的,“地铁方便,我自己能行。”
母亲拗不过他,只好帮他拎着病历袋,一路扶着他走到地铁站。进站口的自动扶梯坏了,阿林拄着拐杖一步步挪下台阶,左膝每弯曲一次,都传来钻心的疼。走到地下通道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地面积着一滩没排干净的雨水,倒映着头顶昏黄的灯光,也映出一个佝偻的身影 —— 那是个穿军绿色旧外套的流浪艺人,正蹲在墙角,面前铺着块褪色的蓝布,上面摆着四五个缺角少棱的魔方。
“魔方,便宜卖!十块钱一个!” 艺人用生硬的中文吆喝着,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几个外国游客围着他,指着其中一个贴满贴纸的三阶魔方比划着,艺人连忙摆手,用俄语解释:“heт, этo he ky6nk py6nka... Этo пoддeлka, oчehь дeшeвo.”(不,这不是鲁比克魔方... 这是仿品,很便宜。)
阿林的脚步顿住了。他看见艺人手里正转着一个魔方,手法笨拙得可笑 ——RUR 的基础公式反复错了三次,红色的棱块明明就在眼前,却总也拧不到正确的位置。那熟悉的失误动作,让他想起自己刚学魔方时的样子,也是这样急着求成,结果越拧越乱。
“你的手法有问题。”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阿林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可看着那拧错的棱块,就像看见有人在纸上写错了自己最熟悉的公式,心里格外别扭。
艺人猛地抬头,灰蓝色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被困惑取代。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打量着阿林拄着拐杖的样子,残缺的门牙让他说话时带着漏风的 “嘶嘶” 声:“你... 懂这个?” 他指了指地上的魔方。
“RUR 之后应该接 F 层旋转,不是 U 层。” 阿林弯腰,想去拿艺人手里的魔方,却忘了膝盖的伤,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他用下巴指了指那个错位的红色棱块:“你看,这里已经偏位了,再错下去,整个十字都会乱掉。”
艺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黑暗里突然点燃的火柴。他连忙把魔方递到阿林面前:“你帮我转好?我试了三天了,怎么都弄不好,那些游客都嫌我转得烂,不肯买。”
阿林接过魔方,指尖触到塑料表面的划痕和污渍,粗糙的触感让他想起自己第一个魔方 —— 那是父亲在他十二岁生日时送的,三十块钱的塑料货,转起来 “咔啦咔啦” 响,最后被他拧得棱角都磨平了。他深吸一口气,左手扶着拐杖,只用右手开始转动。熟悉的 “咔嗒” 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响起,R、U、R、F、U2... 不过十五秒,混乱的色块就重新归位,六个面整整齐齐,像被精心熨烫过的布料。
“太厉害了!” 艺人激动地拍了下手,引得旁边的游客也跟着鼓掌,“你比我儿子还厉害,他最快也要二十多秒才能转好。”
阿林把魔方递回去,目光落在地上那个缺了红色棱块的魔方上 —— 刚才艺人转魔方时,那块棱块不知怎么松了,正顺着积水的地面,一颠一颠地滚到他脚边。他弯腰捡起,指腹蹭到棱块刻痕里的污泥,触感像砂纸擦过皮肤。“这个是配套的吧?” 他掂了掂棱块,重量和正版 GAN 魔方的棱块差不多。
“是是是!” 艺人连忙点头,“昨天在垃圾站捡来的,本来好好的,刚才一转就掉了,我找不到地方安回去。”
就在阿林准备把棱块安回魔方时,通道尽头突然传来保安的呵斥声:“这里不能摆摊!赶紧收拾东西走!不然我就没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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