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红汤里的经济学(2/2)
一切真相大白!
老刘为了降低成本、提升所谓的“风味”,竟然长期在火锅底料和食材中,非法添加工业用的化学增香剂、防腐剂,甚至可能是某种有毒的化工原料!那些棕褐色的粉末,墨绿色的液体,就是证据!那个芝麻酱桶,因为长期盛放含有这些有害物质的酱料,内壁残留物发生了化学反应,产生了有毒物质,划伤了丹丹,导致了诡异的感染和绿色瘀痕。那片毛肚,很可能也是在处理过程中被污染了!
愤怒和恶心感涌上丹丹的喉咙,她几乎要吐出来。想到无数客人,包括她自己和阿林,可能长期摄入这些有毒物质,她就感到不寒而栗。
“报警!必须报警!”阿林气得浑身发抖,立刻掏出手机。
“等等!”丹丹按住他的手,虽然她也极度愤怒和恐惧,但残存的一丝理智让她想到更多,“光有这些还不够,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比如他添加过程的录像,或者进货的渠道记录。而且,我们得保证自己的安全。老刘他……他敢做这种事,被逼急了不知道会干什么。”
阿林冷静下来,觉得丹丹说得有道理。“那怎么办?”
“我们先拍下证据。”丹丹拿出自己的老款手机,虽然像素不高,但足以记录现场。她仔细拍摄了那些有毒化工原料的桶、标识、台秤、工具,以及散落的说明书碎片。然后又回到储藏室,拍下了那些可疑的块状物和彩色液体。
做完这一切,两人将东西尽量恢复原状,退出了杂物间,重新锁好门。回到后厨,两人都沉默着,巨大的震惊和后怕让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丹丹看着自己依旧泛绿的小指,此刻这伤口不再仅仅是疼痛,更像是一个耻辱的标记,一个沉默的控诉。她想起自己刚来这座城市时的憧憬,想起家人期盼的眼神,想起自己在这间污秽后厨里度过的无数个日夜,竟然是在为虎作伥,毒害他人也毒害自己。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混合着脸上的油污,留下肮脏的痕迹。
阿林默默递给她一张粗糙的厨房纸巾,自己的眼眶也是红的。“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丹丹。这店不能开了。”
“嗯。”丹丹用力点头,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决绝,“明天一早,我们就去举报。带上证据。这家店,必须关门。”
就在这时,丹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新信息。她疑惑地拿起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点开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却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别多事。想想你的家人。”
信息没有署名,但那种威胁的口吻,以及发送的时间点,让丹丹和阿林立刻意识到——老刘可能根本没走远!他或许就在附近监视着他们!或者,后厨里……有他安装的隐蔽摄像头?
两人惊恐地环顾四周。油腻的墙壁,昏暗的角落,停止的排风扇,堆积的杂物……每一处阴影仿佛都潜藏着窥视的眼睛。刚刚获得的勇气和决心,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老刘知道他们发现了秘密。他现在在哪里?他想干什么?那条短信,是警告,还是已经开始行动的信号?
后厨的灯忽然闪烁了几下,发出电流不稳的滋滋声。昏黄的光线明灭不定,映照着丹丹和阿林惨白的脸。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牛油、香料、腐败和化学毒物的复杂气味,从未像此刻这样令人窒息。
冰冷的恐惧,如同头顶那台布满油垢的排风扇投下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他们。下一个停转的,会是什么?
前厅传来啤酒瓶倒地的清脆声响,像是某种不安的信号,紧接着是第三桌那个常来的秃顶客人拔高了嗓门的叫嚷,声音里充满了被冒犯的愠怒:“服务员!过来!这他娘的是什么羊肉?怎么有股怪味?!”
这声音像一把钝刀,划破了后厨刚刚凝聚的、充满恐惧的寂静。老刘脸上那副因威胁短信而可能存在的阴鸷瞬间消失,如同川剧变脸般,立刻堆起了职业化的、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他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快步掀开通往前厅的布帘子,人还没完全出去,洪亮而油腻的声音已经先递了过去:
“哎哟!张老板!我的张大老板!消消气,消消气!这肯定是误会!”他的声音热情得夸张,“这羊肉,我老刘能糊弄您吗?这是今天刚到的、正儿八经内蒙古空运来的羔羊肉,冰都没化透!我特意嘱咐后厨,把最嫩、最好的羊霖肉给您留着的!您尝尝这纹理,这色泽!”
老刘的声音在前厅回荡,试图用音量和高调的说辞压下客人的质疑。但在布帘子晃动着尚未完全静止的后厨里,空气却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冰冷。
阿林趁机又往丹丹身边凑了凑,几乎贴着她的耳朵,用气声急促地说,声音里带着尚未平息的惊悸和更深的愤怒:“你看见了吗?刚才他出去前,眼神像刀子一样剐了咱俩一眼!那短信肯定是他发的!他知道我们知道了!”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压得更低,“还有……那个芝麻酱桶,我上次仔细看了,桶底虽然磨花了,但还能看清,上面明明印着‘工业用’三个字!根本不是装食品的!”
丹丹没有看阿林,她的目光依旧空洞地落在面前竹筐里那些黑灰色的毛肚上。她的右手机械地抬起,伸向一片毛肚,指尖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小声地、几乎是本能地继续着之前被打断的工作:“……二十一片。” 然后才用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随时会被灶火声吞没的声音回应阿林:“我知道。”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某个遥远的、无关紧要的对话,“但老刘说……餐饮级专用的芝麻酱桶太贵,一个要百来块,这个……是别人厂里淘汰的,洗洗干净,都一样用。”
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惊恐,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认命。这种麻木,比激烈的反应更让阿林感到心寒。他想起丹丹刚来店里时,还是个会对不新鲜食材皱眉、会偷偷把明显变质的菜叶扔掉的姑娘。这才过了多久?
就在这时,通往前厅的传菜口“哐当”一声被推开,一口巨大的九宫格铜锅被送了回来,锅里的红油汤底仍在剧烈翻滚着,散发出霸道而浓烈的辛香,那是老刘“秘制”锅底的标志性气味。巨大的蒸汽云团般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后厨空间。
灼热而潮湿的蒸汽扑打在丹丹的脸上,在她长长的、被油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一旁的阿林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目光却恰好定格在丹丹的脸上。在弥漫的、带着强烈香料气味的蒸汽中,他惊恐地注意到,丹丹那双原本清澈的瞳孔,此刻在高温水汽的熏蒸下,似乎有些异常——它们不像常人那样在光线变化下收缩,反而呈现出一种微微的扩散状态,边缘模糊,失去了焦点,颜色也变得有些诡异。
那模样,不像活人的眼睛,倒像是两颗正在滚烫红油里逐渐融化、失去原本形状和色泽的干瘪花椒,空洞,麻木,仿佛已经对周围的一切,包括自身的处境,都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这细微的发现,比那些印着骷髅头的化工桶更让阿林感到毛骨悚然。老刘添加的那些“东西”,难道不仅仅是在食物里?难道……难道丹丹,还有他自己,长期在这种环境中,身体早已经……
“阿林!死哪儿去了!把锅洗了!动作快!没看到堆了多少碗吗?!” 老刘的吼声从前厅方向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显然安抚那位张老板并不顺利。
这吼声像鞭子一样抽在阿林身上,他猛地一颤,从对丹丹瞳孔的恐怖观察中惊醒。他不敢再耽搁,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戴上厚厚的棉手套,去端那口滚烫的九宫格锅。
铜锅很重,边缘沾满了凝固的牛油和辣椒籽。阿林费力地将锅里的残汤倒进专用的泔水桶,红油溅出几点,落在他已经脏得看不出本色的胶鞋上。他走到那个巨大的、满是油污的水池边,打开水龙头,热水冲击着铜锅,发出更大的“嗤嗤”声,激起更多混杂着食物残渣和化学洗涤剂气味的水蒸气。
丹妮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蒸汽渐渐散去,她睫毛上的水珠滚落,像一滴无声的眼泪。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慢慢抬起自己受伤的右手,小指上那道泛绿的伤口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一个诡异的烙印。
前厅,老刘还在高声解释着羊肉的“来源”,声音透过布帘隐隐传来,显得那么虚假而遥远。
后厨里,只有水流声、阿林刷锅的摩擦声,以及冰柜持续不断的嗡鸣。
还有丹丹心中,那如同窗外夜色般,越来越浓重、越来越冰冷的绝望。她知道,那条短信只是开始。老刘不会放过他们。而她自己身体的变化,或许比报警和举报,来得更快,更直接。
她看着阿林忙碌而惶恐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泛绿的手指。下一个被这口油腻大锅彻底吞噬的,会是谁?
你脸色很差。阿林从围裙口袋掏出半包受潮的香烟,要不要休息会?
丹丹摇摇头,突然捂住嘴干呕了一下。
怎么了?阿林紧张地问。
没事...就是有点头晕。丹丹扶着操作台,手指关节发白,可能是太闷了...
老刘骂骂咧咧地回到后厨:妈的,又是个挑刺的。他瞥了眼丹丹,咋了?装什么娇气?
她不舒服。阿林挡在丹丹前面。
不舒服?老刘冷笑一声,从冰柜底层拖出半桶凝冻的牛油,谁舒服?老子舒服吗?他用力把牛油桶砸在台面上,二十元一位的自助火锅,还要什么自行车?
操作台上的手机突然亮起。老刘瞥了一眼,脸色骤变,迅速划掉通知。
啥通知?阿林问。
关你屁事!老刘把手机塞回口袋,手腕内侧的半月形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显眼,赶紧备菜!
丹丹突然抓住阿林的胳膊:我...我想吐...
老刘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后门吐去!别弄脏厨房!
阿林扶着丹丹来到后门。月光下,几只蟑螂正在分食一块变质的鸭血,见人来立刻四散而逃。丹丹扶着墙干呕,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你吃店里东西了?阿林轻声问。
丹丹点点头:老刘说...试菜是员工福利...
阿林握紧拳头:那锅底里加了东西...
我知道。丹丹虚弱地笑了笑,但工作不好找...我妈的医药费...
前厅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第三桌的秃顶男人正抱着门框流口水,金链子一下下敲打着油腻的门板。
又倒一个。阿林冷笑,这个月第几个了?
丹丹的瞳孔在月光下异常地扩散着:阿林...我好像...看不清了...
阿林一把扶住她下滑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后厨里,老刘正把一勺棕褐色粉末倒进翻滚的红油锅底,蒸汽模糊了他狰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