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寺隙(1/2)
徐镇业的批复,比预想中来得快,也平淡得多。没有额外的叮嘱,没有严苛的限制,只是通过沈墨之口,转达了一句“准。着王焕陪同,速去速回,不得有误。” 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批准了一次最寻常不过的同僚外出,而非对一个身份敏感、重伤未愈的“麻烦”的短暂放行。这份平淡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压力和监控——准你去,但别想借此生事,速去速回,一切都在掌控。
沈墨在得到批复的次日,便将安排告知了我。时间是两天后的上午,若天气尚可。会有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衙署侧门等候,由王焕与我同车,另有一名赶车的力士,算是护卫兼车夫。行程是直接前往报恩寺,在寺中停留不得超过一个时辰,之后原路返回。沈墨没有提是否会另派暗哨跟随,但想必不会少。
王焕那边,沈墨也“知会”过了。据沈墨说,王百户“欣然应允”,并表示会“尽心护卫”。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见了面才知道。
等待的两日,天气意外地放晴。虽然依旧寒冷,但铅灰色的云层散开了些,吝啬地透下些淡白的冬日阳光,总算让连日的阴霾湿冷稍减。右腿的疼痛在晴日里似乎也缓和了一丝,至少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寒感不那么刺骨了。我依旧每日“散步”,翻阅公文,按时服药,脸上维持着伤者应有的疲惫和对“外出散心”的些许期待,心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沉静,反复推演着报恩寺之行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如何在那短短一个时辰内,达成我真正的目的。
出发那日清晨,天色湛蓝,是个难得的干冷晴天。我换上了那身半旧的靛蓝色公服,外面罩了件厚实的深灰色棉披风,将腰间的寒铁绣春刀用披风小心掩住。右腿依旧僵硬疼痛,但经过数日的坚持活动,至少勉强能支撑我以不算太狼狈的姿态行走。沈墨早早过来,递给我一个装着碎银和铜钱的小荷包,说是“以备香火、茶水之需”,又仔细检查了我的衣着,确认无误,才引着我出了经历司后院,穿过几条寂静的廊道,向着衙署侧门走去。
侧门外,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果然已等在路边。赶车的是个面孔黝黑、沉默寡言的壮硕力士,抱着鞭子,目不斜视。车旁,站着王焕。
他也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武官常服,外罩旧披风,腰间悬着刀,脸色比前些日子似乎更憔悴了些,眼窝深陷,但身板依旧挺直,带着武人特有的精悍气息。看到我出来,他上前两步,抱拳行礼,声音沙哑:“杜经历。”
“有劳王百户了。”我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脸上快速扫过。他眼中血丝明显,呼吸声也略重,那“咳疾”恐怕不轻。但他站姿稳当,眼神虽然疲惫,却依旧锐利,显然并未放松警惕。
“分内之事。”王焕简短应道,侧身让开车门。
我踩着车夫放下的矮凳,动作略显笨拙地上了车。右腿在蹬踏时传来刺痛,我闷哼一声,扶住车门框才稳住。王焕在后面看着,没有伸手搀扶,只是目光在我右腿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也利落地上了车,坐在我对面。
车厢不大,两人对坐,距离很近。一股混合了旧皮革、尘土、以及王焕身上淡淡药味的沉闷气息弥漫开来。车夫挥鞭,马车缓缓启动,碾过清晨湿冷的石板路,向着报恩寺方向驶去。
车轮辘辘,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车外街市的喧嚣,随着马车前行,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叫卖声、车马声、行人交谈声……这些久违的、属于市井的鲜活声响,穿过车壁传入耳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疏离感。仿佛我只是一个隔着厚重玻璃观看繁华街景的囚徒,那喧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王焕闭着眼,仿佛在养神,但胸膛的起伏并不平稳,偶尔会以拳抵唇,压抑地轻咳一声。我没有主动开口,只是靠着冰冷的厢壁,目光透过车帘缝隙,看着外面流动的街景。行人、店铺、招牌……一切熟悉而又陌生。我在留意,留意是否有熟悉的面孔,是否有不寻常的窥视,是否有车辆不近不远地跟随。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街市依旧,行人匆匆。但我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那些看似寻常的行人、商贩、甚至乞丐中,或许就有徐镇业、骆养性,甚至“船锚”背后势力的眼睛。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速度放缓,外面人声骤然鼎沸起来,空气中开始飘来浓郁的香火气息,还混杂着各种小吃的香气、香烛纸马的气味、以及鼎沸人声汇聚成的巨大声浪。报恩寺到了。
马车在寺前广场边缘停下。这里已是人山人海,善男信女摩肩接踵,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僧人的诵经声、香客的祈祷声……交织成一幅巨大而喧闹的浮世绘。远处,高耸的琉璃宝塔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瑰丽而冰冷的光泽。
“杜经历,到了。”王焕睁开眼,声音依旧沙哑。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喧嚣的热浪和浓郁的香火气扑面而来,令人微微眩晕。我在车夫的搀扶下下车,右腿落地时依旧传来熟悉的刺痛和虚浮感。王焕也下了车,站在我身侧半步的位置,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汹涌的人潮,手自然地按在刀柄上。
“杜经历,此地人多眼杂,我们……”王焕看向我,征询意见。
“去大殿前上柱香,随便走走便回。”我说道,目光也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人太多了,无数张面孔在眼前晃动,难以分辨。塔下、殿前、放生池畔,到处都是人。这既是最好的掩护,也意味着潜在的危险无处不在。
“好。”王焕点头,示意我在前,他稍稍落后半步护卫。
我拄着一根沈墨事先准备的普通竹杖(以助行走为名),迈开步子,汇入前往大雄宝殿的人流。脚步依旧缓慢,右腿的滞涩在拥挤人群中更加明显,时不时需要停顿让行。王焕紧紧跟着,身形灵活地在人流中穿梭,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和警惕。
香火缭绕,梵唱声声。我随着人流,在殿前请了香,随意拜了拜,将香插入巨大的香炉。烟雾升腾,模糊了眼前攒动的人头和庄严的佛像。做完这些,我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装作腿脚不便需要歇息,在殿前广场一侧相对人少些的石栏边坐下。王焕站在我身旁,依旧警惕地观察着。
我的目光,看似漫无目的地游移,实则飞快地掠过周围的每一处细节。卖香烛的摊位,解签算命的瞎子,提着篮子卖平安符的妇人,还有那些或虔诚、或好奇、或漫无目的穿梭其间的各色香客……没有熟悉的面孔,没有异常的目光。至少,以我目前的能力,察觉不到。
但我的目标,本就不是找出谁在监视。我的目标,是“留下”点什么,或者说,“触发”点什么。
我缓缓从怀中摸出那枚刻着塔纹和“报”字的玉饰,握在掌心。玉质冰凉。然后,我抬起头,目光投向远处那座巍峨的琉璃塔,仿佛被它的庄严所吸引,低声对身旁的王焕道:“早就听闻报恩寺琉璃塔冠绝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人潮汹涌,我这腿脚,怕是难以近前细观了。”
我的话,是解释我为何停留眺望,也是说给可能存在的耳朵听的。
王焕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塔,沙哑道:“塔确是壮观。不过塔下更挤,杜经历还是在此远观为妙,安全要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