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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 三日之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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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兵不动。现在还不是时候。火候不到。

午后,王太医没有来。这是意料之中。他昨日才来复诊,开了新方,若非急症,不会频繁前来。但他留下的那碗“虎狼之药”,药力还在体内横冲直撞,时刻提醒着我他的存在,和那场无声的交易。

炭盆换了新炭,火烧得旺了些,屋里有了些许暖意,但寒意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炭火也驱不散。我依旧“看书”,偶尔“提笔”,在废纸上写写画画,更多时候是望着窗外灰白的天空出神,像一个真正重伤未愈、心思烦闷、无所事事的“静养”之人。

我在等。等那个“意外”的发生。

天色再次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寒风又起,卷着残留的雪沫,扑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酉时初,管事再次敲门而入,不是送晚膳,而是端着一摞书。最上面一本,蓝色封皮,题着《鸳鸯绦》三个秀气的楷字。皆是市面上流行的通俗话本。

“千户,您要的书。”管事将书放在案头,垂手立在一旁。

我随手拿起最上面的《鸳鸯绦》,翻了翻。纸质普通,印刷尚可,确是市井流通的货色。内容无非是落魄书生与闺阁小姐的俗套故事。我看了几行,便意兴阑珊地放下,叹了口气:“也就如此。聊胜于无罢。”

管事默默上前,将冷掉的茶水换掉,添上热的。动作间,袖口微微拂过那摞书。

就在他转身欲走之时,我忽然“哎哟”一声,左手捂向肋下,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手中那本《鸳鸯绦》“啪”地一声,掉落在案几边缘,又弹了一下,跌落在地。

书页散开。

管事脚步一顿,回身,自然而然地弯腰去捡。

我也同时俯身,似乎想去捞,动作却因“伤痛”而迟缓笨拙。

两人的手,几乎同时触到散开的书页。我的指尖,“无意”中碰触到了书页中夹着的一样东西——一张对折的、质地略厚、与话本用纸迥异的浅黄色笺纸。笺纸的一角露了出来,上面似乎有字。

管事的手指微微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捡起话本,合拢,将那张露出的笺纸小心地推回书页中,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整理散乱的书页。然后,他将整理好的《鸳鸯绦》轻轻放回案头。

“千户小心,莫要牵动了伤势。”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异样。

“无妨,”我捂着肋下,缓缓坐直,脸色“苍白”,喘息道,“老了,不中用了,拿本书都拿不稳。”

管事垂眸:“千户重伤未愈,还需静养。这些书册粗陋,若是不喜,小的明日再去寻些别的。”

“罢了,就这些吧,消磨时日而已。”我摆摆手,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仿佛疲惫不堪。

“是。晚膳稍后便到。”管事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门关上。我依旧闭着眼,胸膛下的心脏,却在疯狂跳动,撞得伤口阵阵闷痛。

碰到了。那张笺纸。不是话本里该有的东西。纸质更厚,更挺,像是……官署文牍用的砑花笺?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质地,那颜色,绝不会错。上面有字,但没看清。

是管事放的?还是原本就在书里?若是管事放的,是何用意?若是原本就在,骆养性为何要给我看一本夹着官笺的话本?是疏忽?是试探?还是……传递信息?

“意外”发生了。虽然微小,虽然可能毫无意义,但它发生了。在我“无意”的配合下。

我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本蓝色封皮的《鸳鸯绦》上。它静静地躺在案头,与旁边几本话本并无二致。但我知道,里面夹着东西。一张可能什么都不是,也可能揭开一切谜底的纸。

我没有立刻去动它。不能急。管事可能还在门外,可能通过某种我不知道的方式监视着。骆养性的眼睛,无处不在。

我耐着性子,等到晚膳送来,沉默地用毕,喝下那碗依旧滚烫苦涩的药。等到夜色彻底降临,书房里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暗。等到远处隐约传来梆子声,已是亥时。

夜深人静。

我再次拿起那本《鸳鸯绦》,就着昏暗的灯光,缓缓翻开。动作自然,如同一个真正无聊的伤者。书页一页页翻过,才子佳人,悲欢离合,字字句句,寻常无比。直到翻到大约中间的位置,手指触到了一处略微的凸起。

是那里。

我停下翻页,指尖轻轻捻动那处的书页。很薄,夹得很平整,若非特意寻找,极难发现。我用指甲,极小心地,将那张对折的浅黄色笺纸,从书页中剔了出来。

展开。

纸上只有一行字,墨迹尚新,用的是端正的馆阁体,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闻苏州近日颇不太平,有白莲余孽煽惑,阊门外尤甚,兵马司夜巡加密,商旅颇不便。”

白莲余孽?阊门外?兵马司夜巡加密?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苏州。阊门。桃花坞就在阊门内!兵马司夜巡加密……是因为“白莲余孽”,还是因为……别的? “商旅颇不便”,是提醒,还是警告?这消息,是巧合,还是刻意?

这笺纸,这消息,是给我的。通过这种方式,用这种语气。它没有明说林蕙兰,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人或事,但它提到了地点,提到了局势,提到了可能存在的危险。它在告诉我,苏州不安稳,阊门一带是焦点,官方加强了控制。它在暗示,林蕙兰的处境,可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白莲余孽”风波,变得更加危险,或者……更加难以脱身。 “商旅颇不便”,或许是在说,此时离开苏州,难度极大。

是骆养性吗?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这些?为什么?是示好?是提醒?是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还是……另有所图?

我盯着那行字,仿佛要把它刻进眼睛里。然后,我将笺纸凑近灯焰。橘黄色的火苗舔舐上纸角,迅速蔓延,将那一行小字吞噬,化作一小撮蜷曲的灰烬,飘落在冰冷的桌面上。

我吹熄了灯,让黑暗彻底笼罩书房。只有胸口下,那颗心在黑暗中,沉重地、一下下地跳动。

苏州,白莲余孽,兵马司加密夜巡……林蕙兰,“不得已之故”……阿六,南京之行……王太医,隐晦的交易……骆养性,这语焉不详的警示……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危机,所有的可能,在这一刻,被这张轻飘飘的笺纸,串了起来,指向一个更加迷雾重重、杀机四伏的前方。

明天。明天酉时,积水潭,枯柳下。

我必须见到阿六。必须给他一个明确的指令,一个或许能于死地中求生的计划。

而这张笺纸上的消息,或许,就是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夜,还很长。寒冷,深入骨髓。但胸腔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却因这突如其来的、不知是福是祸的消息,而重新开始燃烧,冰冷,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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