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飘零久(二)(2/2)
乔沐苏疑惑:“他们没有派人抓你?”
“我跑得快,他们没抓到。”
乔沐苏见他身上杀意和血气未散,心知怕是经历了一场恶斗。
云昼找出钥匙:“先生放心,大人提前和我交代过,说他在城郊还置办了一处空草屋,以备不时之需。”
他眉头略微蹙起,仔细回想了下源尚安的话:“大人说……这也算是狡兔三窟吧。”
乔沐苏:“……”
云昼很贴心地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到了乔沐苏身上:“先生请随我来。”
这孩子虽然话不多,也时常冷着脸,但关键时候还挺会照顾人的嘛。也不知道源尚安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这凶狠的少年调得如此听话服帖。
不过,今晚能有安身之所已是万幸了。
乔沐苏情不自禁地想着源尚安,两人赶路时恰好遇过一处破庙。他一向对京城里崇佛的风气敬而远之,此刻却不知为何却有种冲动想进去为他求一支平安签。
可是那是白鹭阁。
若能有一丝生机,当初他父母也不会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狱中。
乔沐苏鼻尖一酸,理智告诉他,怕是不会再有转机了,可他却不肯放弃也不肯相信。
这一夜北风气势汹汹,天明时洛阳上空竟飘起了盐雪。
柳絮般的飞雪落在脸上生冷,源尚安情不自禁地呛咳了起来,在铺满稻草的床上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狱卒伸手想要去扶,可牢门却在此刻被人推开。
纪含真眼珠一转:“源尚安人呢?”
狱卒吓得手跟着一抖:“大大大人……”
源尚安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怀疑地打量着他:“……做什么?”
“奉圣上旨意,尽快查清真相。”
天气一冷他便止不住咳嗽,两腿也随之打颤。但源尚安不想被人以为是出于胆怯,果断回绝了狱卒的搀扶。
纪含真搓着手炉,一旁的成聚替他说话了:“二公子,咱们也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尽快吐露出来吧,否则那可不是人受得了的。”
“你若问我,我也没有别的相告,”源尚安道,“我只有一句话想告诉圣上,尽早准备,以免贻误战机。”
成聚攥紧他的下颌,蓦地将人朝后一推:“好,你果然还是嘴硬。”
“来人,上刑。”
绳索骤而缚住了源尚安的手臂,两名大汉奉令将他压倒在地。
纪含真的棉靴停在眼前:“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源尚安闭上眼睛:“我从没有背叛大魏。”
纪含真点了点头:“骨头硬,我倒要看看有多硬。”
他话音未落,一道带着倒刺的铁棍已然重重落下。
背上当即绽出血痕,源尚安咬紧了牙不肯叫出一声。
风刮得越来越猛,无数雪花疯了似的飘飞乱舞,落在鲜血淋漓的伤处。
纪含真知道成聚喜欢排场,于是今日好生准备了一番,两人高坐在上,裹着锦袍言笑晏晏。
“成公公怕是不知道,”纪含真道,“咱们这七十二道刑,个个有名——譬如这个么,就叫雪中梅。”
“原本是血中梅,就因人犯受刑之后遍身鲜血,犹如腊月寒梅。后来觉得这字不好,才换了个雪字,蹭个风雅。”
两人一阵嬉笑,成聚望着雪花:“瑞雪兆丰年嘛。”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嘛,”寒英园里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士人相互道贺,香雾缭绕,寒气被堵在了富丽堂皇之外,半点也进不来,“今日适逢初雪,雅集于此,也算是一段佳话!”
众人一阵欢声笑语,齐齐望向中央的温琅,他却下意识看向哥哥温琳,得到首肯后才道:“诸位,既然今日天公作美,不如就以雪为题,击鼓传花饮酒赋诗,如何?”
“好,”柳弘率先响应,“雪乃高洁之物,正和我辈心之所向。”
温琅抱拳道:“既然在下做东,那便先行献丑了。”
他略一思忖,朗声道:“何处寻春影,西山雪未晴。峦峤多韫玉,天地少尘缨。”
“惭愧,惭愧,抛砖引玉之作,学艺不精,叫诸位见笑了!”
众人当即恭维,从前与他交好的柳涣之赞道:“玉华兄有此高志,倒叫我惭愧了。”
柳弘和其余几个同辈子弟故意起哄:“小叔,你也来一首!”
柳涣之哎了声:“还没击鼓呢,你着什么急。”
周遭又是一阵欢笑揶揄。
“的确是一场好雪。”
“……大人,”那汉子不得不停了手,抹了把汗,“他好像晕过去了。”
寒风不歇,雪片和地上蔓延开来的血迹混为一处。源尚安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业已失去了最后一丝神志。
成聚停下了与纪含真的闲聊,快步上前用脚拨了拨他的脸:“你不会真给人打死了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咱们都是多年练出来的手艺,说留一口气一定会留一口气。”
纪含真吹了吹手上碎雪,哼笑道:“多半是装的,把他扔到雪地里。”
靴下积雪沙沙作响,仿若踏上绵软丝绸。
地牢里鲜血蔓延,相府内红云铺展。
成群结队的宾客满面堆笑,朝着宗楚宁连声道贺成亲之喜。
宗楚宁也满意地看着儿子和有些娇羞的儿媳,叹道:“确实是佳偶天成,佳偶天成呐。”
“哎,怎么不见常山王?”
仆从低语道:“王爷昨晚才新得一美人,今日怕是……”
宗楚宁哈哈一笑,摇了摇头。仆从又机灵道:“不过贺礼没忘,您瞧。”
“那就开宴吧。”
“听说丞相的儿子今日成亲?”温令欢才被两名少年伺候舒坦,此刻鼻音透着懒意,她挥挥手叫人下床。
“是,一早就选好了日子。”
温令欢略略昂首:“永禄,你去拿点银两,就当是一点心意了。”
“是。”
欢愉之后人便容易犯困,温令欢懒洋洋地闭上了眼,随口问道:“柳淮之说要审人,还没结束么……”
冰天雪地冻得源尚安止不住打颤,终于有一两声极为压抑的呼号冲破了咽喉。疼痛让他缩成一团,在茫茫雪地里抑制不住地翻滚,似乎这样能汲取些许暖意。
“如何,”耳畔响起纪含真慵懒的声音,“想起来什么了吗?”
血与地上片片玉屑混在一处,源尚安颤声道:“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
纪含真觉得无聊:“下旨的人又不是我,你骂我是什么意思。”
源尚安抖了抖,张口时血沫吐出,已然到了极限。他眼前的世界随着口角鲜血流出,也彻底灰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