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初一夜里年话道诛仙(1/2)
大年初一的夜,鲁西南柏树谷堆村早熄了白日里的喧腾。村头巷尾的鞭炮碎屑积了层薄厚,被夜风卷着在土路上打旋儿,远处老槐树下偶尔飘来几声犬吠,倒衬得家家户户的院落裹着暖烘烘的静。邢成家的堂屋亮着昏黄的十五瓦灯泡,蒙着层烟火气,把四壁年画映得鲜活——东墙“年年有余”的红锦鲤翘着尾,西墙“五谷丰登”的麦穗金灿灿,床头倒贴的“福”字还沾着年三十的浆糊印,透着庄稼人过年的实在劲儿。里屋的土炕烧得滚烫,铺着的大红粗布褥子暖得熨帖,炕席缝里还藏着白天晒过的太阳味,连空气里都飘着白天剩的炸丸子香、蒸花糕的甜,混着王红梅身上浆洗干净的粗布褂子气儿,格外安稳。
邢成义盘腿坐在炕头,后背靠着摞得齐整的蓝布被褥,身前摆着个掉了瓷的粗瓷茶碗,碗里茉莉花茶早凉透,还剩小半口底子,茶梗沉在碗底,像压着说不尽的心事。两岁的邢人汐扎着两个软乎乎的小羊角辫,辫梢系着年三十新换的红头绳,穿着虎头棉鞋,挨着他的腿根蜷成个小团子,小手攥着他的裤脚,圆溜溜的眼睛睁得溜大,盯着爹的脸,嘴里偶尔哼唧一声软乎乎的调子,却乖顺得不乱动。炕梢那边,王红梅半倚着炕栏,怀里抱着刚满月一个多月的邢志强,小家伙裹着王红梅连夜缝的枣红色小棉袄,外头又裹了层厚棉抱被,小脸粉嘟嘟的,眼缝眯着,呼吸轻浅又均匀,偶尔咂咂小嘴,安安稳稳窝在娘怀里。王红梅一只手稳稳托着儿子的小脑袋,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指尖摩挲着儿子软乎乎的胎发,眉眼间满是刚生了娃的温柔倦意。
窗户外头的月光清清淡淡,洒在窗台的冻柿子上,结了层薄薄的白霜,院角的老柏树光秃秃的枝桠,影影绰绰映在窗纸上,添了几分夜的静。邢成义低头瞥了眼腿边的邢人汐,又看向炕梢抱着志强的王红梅,声音压得又轻又缓,带着柏树谷堆村人特有的醇厚乡音,裹着满屋子的暖,慢慢开口:“汐丫头,咱志强娃,爹今儿个不给你们讲庄上的老古话,不讲张老栓看场护粮的事儿,也不讲杨家将的热闹,给你们讲个揪心的故事,讲个穿绿衣裳的碧瑶姑娘,讲个叫张小凡的后生,讲他俩掏心掏肺的情分,咱慢慢唠,唠着唠着咱就睡了啊。”
王红梅闻言笑了笑,声音柔得像棉花:“大过年的,不讲点吉利的,讲啥揪心的?你看志强还小,汐丫头才两岁,听得懂啥哟。”话虽这么说,她却往炕头挪了挪,把志强抱得更稳些,明显也支起了耳朵听。邢成义端起茶碗抿了口凉茶,喉结滚了滚,眼神沉了沉,像是先把故事里的心酸咽进肚子里,才又开口:“吉利话咱白日里听够了,走亲戚拜年,老辈人念叨的都是福禄寿喜。这故事虽揪心,却能让咱知道,这人世间真有守着念想熬日子的情分。咱先讲那张小凡,是个苦命后生,跟咱庄上早年没了爹娘的娃一样,孤苦伶仃,后来去青云山拜师学艺,木讷又实在,跟咱村东头老实巴交的柱子似的,话少,做事却靠谱,直到遇见了碧瑶姑娘。”
他顿了顿,怕两岁的邢人汐听不懂,特意用庄稼人熟稔的话拆解着说,把青云山的云雾说成“咱村后柏树林子的晨雾,浓得化不开,走进去看不清路”,把合欢铃的清脆形容成“咱村小学堂的铜铃,脆生生的,听着心里亮堂”。邢人汐似懂非懂,小手攥得他裤脚更紧了,仰着小脸“咿呀”一声,像是在催他往下讲。邢成义摸了摸女儿软乎乎的头顶,指尖蹭过她的小辫子,眼底漾开点柔意,语气却添了几分怅然:“碧瑶姑娘好看着呢,穿一身绿衣裳,跟咱村春天地头的艾草似的,鲜灵灵的,笑起来眼睛弯得像咱庄上秋天的月牙儿,嘴角还带俩小梨涡,手里总揣着个合欢铃,走哪儿响哪儿。那张小凡啊,见着她第一眼,心就被勾住了,俩人情投意合,本以为能好好过一辈子,没承想,一场大祸就砸下来了。”
说到诛仙剑下的那一幕,邢成义的声音放得更低,连呼吸都轻了,指尖在炕沿上轻轻敲着,节奏慢而沉,像诛仙剑落下的重响。“后来啊,青云山的人说张小凡入了魔道,要诛了他。漫天的剑气跟咱村夏天的暴雨似的,密密麻麻落下来,眼看就要劈到他身上,连躲的地儿都没有。碧瑶姑娘二话没说,疯了似的冲上去,死死挡在张小凡跟前。”他的声音捎带点颤抖,“她怀里的合欢铃当时就响疯了,叮铃叮铃,又急又悲,身上的法宝血玉骨片碎得稀里哗啦,跟摔碎的粗瓷碗似的。她拼了命念了句痴情咒,咱听不懂那咒语,可咱知道,她是要拿自己的三魂七魄、拿自己的性命,换张小凡活下来。”
“汐丫头别怕啊。”邢成义见两岁的小丫头眨巴着眼睛,鼻尖有点红,赶紧拍了拍她的小手,又接着说,“张小凡活下来了,可碧瑶姑娘倒下去了,身子凉得快,就剩一缕残魂,被那合欢铃死死收着,再也没睁开眼。打那以后,张小凡就变了,他不再是青云山的老实后生,改名叫鬼厉,入了鬼王宗,怀里揣着合欢铃,走遍天下的山山水水,啥苦都吃,啥难都受,就为找能让碧瑶醒过来的法子。他心里就一个念想,盼着碧瑶能再睁眼看看他,再喊他一声张小凡。这找啊找,还真让他找着了第一次机会,也是碧瑶离醒过来最近的一次,可惜啊,功亏一篑,把他的心都碾碎了。”
王红梅抱着邢志强的手紧了紧,低头看了眼怀里睡得安稳的儿子,轻声叹口气:“都是苦命的人。”邢成义点点头,接着细细讲南疆大巫师收魂的事儿,乡音里裹着化不开的虐意。“鬼厉后来靠个叫小白的姑娘引路,找到了南疆七里峒的大巫师。那大巫师是个能人,懂拘魂的秘术,可那会儿早不行了——先前黎族打仗,他被个叫马铭的恶人打成重伤,油尽灯枯,身子弱得风一吹就倒。鬼厉跪在他跟前,磕了不知道多少个头,额头都磕破了,哭得撕心裂肺,就求他救救碧瑶。大巫师看着他那痴情模样,心就软了,明知自己撑不住,还是应了,跟着鬼厉回了狐岐山的寒冰石室。”
他特意给王红梅细说那石室的冷:“那石室比咱柏树谷堆村数九天的冰窖还冷,石头墙都结着厚冰碴子,碧瑶就躺在石台上,盖着再厚的锦被,身子也冰得像块寒玉。鬼厉守着她,日夜不离,端水擦身,比咱庄上汉子疼媳妇还上心,就盼着奇迹能来。施法那天,石室里静得能听见心跳声,大巫师坐在石台跟前,捏着巫咒诀,用自己的本命精血催动法术。咱庄稼人懂,本命精血就是一个人的根本,耗这个,就是拿命换命啊。”
“法术还真灵了!”邢成义的声音里先透出点亮,又很快沉下去,满是惋惜,“碧瑶怀里的合欢铃嗡嗡响,响得温柔又有劲,跟她活着的时候一个样。忽然间,石台上的碧瑶,指尖就轻轻动了一下!就那么一下,鬼厉差点冲上去,又怕扰了法术,硬生生攥紧拳头,指甲都嵌进肉里,眼泪哗哗往下掉,他知道,碧瑶的魂要回来了。大巫师拼着最后一口气,从幽冥深处拘回碧瑶散逸的魂魄,眼看就要把三魂七魄归位,让她还魂入体,大巫师胸口的旧伤突然崩裂,鲜血喷在碧瑶的衣襟上,红得扎眼。”
讲到这儿,邢成义顿了顿,喉结又滚了滚,声音涩得厉害:“大巫师最后一口气没提上来,倒在石台上就断气了,咒术瞬间就散了。碧瑶刚凝出的模糊魂影,一下子就缩回合欢铃里,石室里就剩铃铛的余响,叮铃叮铃,听得人心里发慌。鬼厉抱着大巫师的尸体,又守着碧瑶冰冷的身子,在冰窖似的石室里枯坐了三天三夜,水米没沾。后来啊,他醉了整整一个月,喝得人事不省,心里的疼没法说;连鬼王见着这光景,都一夜白了头,咱能想想,那得多揪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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