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余烬(2/2)
不行……不能哭。
绝对……不能在他面前示弱。
然而,汹涌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冰凉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猛地低下头,擡起手,近乎粗暴地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泪水模糊了视线,狼狈不堪。
巷尾的阴影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诸伏景光无声地靠在墙边,像一道沉默的剪影。他看着幼驯染僵硬的背影,看着神乐无声崩溃的泪水,温润的蓝眼睛里充满了痛惜。
他轻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巷子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提醒:“Zero。”
降谷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他没有回头,紫灰色的眼眸依旧沉静地望着前方虚无的黑暗,声音低沉而沙哑:“我知道。”
他知道诸伏在提醒他,该做什么。
但他能做什么?
冲上去抱住他?
像过去那样笨拙地哄他别哭?
他还有什么资格?
他选择了他的“恋人”,亲手推开了他。
他没有任何立场,再去阻止他开启新的生活,哪怕那新生活里站着另一个耀眼夺目的少年。
“你知道?”诸伏景光的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调侃,在寂静的巷子里却异常清晰。
“我怎么不知道,Zero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降谷零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上。
降谷零沉默了。
巷子里只剩下神乐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一种被砂纸打磨过的粗粝感:“放弃……不是选择。”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的余光捕捉到神乐倔强擦泪的侧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是……没有资格。”
神乐用力擦干脸上最后一点湿痕,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污浊气味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头的哽咽。
够了。
这场意外的重逢,这场狼狈的崩溃,都该结束了。
他不能,也绝不再允许自己沉溺在过去。他挺直脊背,不再看降谷零,擡步就要绕过他离开。他需要一个出口,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就在他即将与降谷零擦肩而过的瞬间。
“景光。”降谷零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再是之前的低沉压抑,而是恢复了那种属于波本的、带着精密计算和冰冷质感的清晰,“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神乐脚步一顿。
诸伏景光靠在墙边,微微挑眉,等待下文。
降谷零的目光没有看神乐,依旧直视着前方巷子的尽头,仿佛在对着虚空陈述一个战术方案:“如果,一千两百万人质的炸弹案就在眼前,同时,神乐也陷入致命危机。”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逻辑。
“我会立刻评估现场态势、威胁等级、可用资源、反应时间差。我会计算最优解,调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尝试同时解决两个危机。”
神乐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这才是他。永远是国家,是责任,是冰冷的计算。
他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准备再次迈步。
然而,降谷零的下一句话,却如同惊雷,毫无预兆地劈开了巷子里凝固的空气:
“如果计算的结果是……来不及救他。”
降谷零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却像淬了剧毒的冰棱,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冷静和……深入骨髓的疯狂。
“如果,他在我眼前……死了。”
他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紫灰色的瞳孔如同最幽深的寒潭,清晰地映出身旁神乐骤然僵硬的侧影。
那眼神里没有悲痛,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偏执到极致的平静。
“那么,我会确保炸弹被解除,或者……确保它造成的破坏最小化。” 他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然后……”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巷子里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
“我会走到他身边,确认他的死亡。” 降谷零的目光没有一丝闪躲,牢牢锁住神乐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宣判。
“然后,用我身上携带的、最后一颗子弹,结束自己的任务。”
他微微偏了偏头,唇角甚至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像是在解释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战术步骤。
“这样,不算失职。任务完成。我的‘恋人’安全了。而我……”
他的目光在神乐脸上停留了最后一秒,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混杂着深入骨髓的眷恋、毁灭一切的偏执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解脱,“……去陪我的月亮。”
不是“和你一起死”。
是“去陪我的月亮”。
平静的陈述。
没有呐喊,没有煽情。
只有波本式的绝对冷静和降谷零骨子里那份不容置疑的、近乎殉道者的执拗。
他用最冰冷的语言,陈述了一个最疯狂的结局——将殉情也纳入了他的职责范围,作为任务的最后一步。
神乐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那冰冷的话语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被汹涌而上的巨大冲击力狠狠撞碎。
他猛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向降谷零。泪水早已干涸的脸上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击穿的茫然。
他设想过无数种回答,却从未想过会是这种……带着血腥气的、偏执到极致的……告白?
或者说,是最终方案?
巷尾,诸伏景光无声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带着点苦涩的笑意。
他看了一眼僵持在原地的两人,没有再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将这片狭窄而沉重的空间彻底留给了他们。
昏黄的路灯下,只剩下两个人。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神乐看着降谷零,看着他紫灰色眼眸深处那片死寂的冰原下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看着他脸上那份平静下隐藏的、近乎自毁的疯狂。
看着他紧抿的唇线,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说出那番话时,冰冷的决绝。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巷子外街道的车流声、人声,仿佛都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良久。
神乐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冰凉的鞋尖,几乎要触碰到降谷零沾着厨房油污的黑色皮鞋。
他没有说话。
只是擡起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触碰到降谷零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背。
那手背冰凉,指节坚硬如铁,带着长期训练留下的薄茧。
降谷零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电流击中。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属于神乐的、同样冰凉却无比柔软的手。他紫灰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那片强行维持的死寂冰面彻底崩裂。
神乐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微微仰起头,粉色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破碎的琉璃,里面清晰地映着降谷零震惊而混乱的脸。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倔强和疏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垮后的、脆弱而真实的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却执拗的探寻。
他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月亮”和“殉道者”的答案。一个关于冰与火、信仰与毁灭、国家与个人……这巨大撕裂中,是否还存在渺小一隅,可以安放他们之间这份沉重而扭曲的爱意的答案。
巷子深处,寒风呜咽着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两人几乎相触的鞋尖,又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路灯的光晕,在他们身上投下两道沉默而纠缠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