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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挽别(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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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瞒你说,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吧是贺家的独苗,我爸妈姥爷姥姥对我的培养只多不少,按理来说我肯定会成为一个精明又能干的后代。事实上,我也没辜负一大家人的希望。”

薛:“然后呢?”

贺心痛心疾首道:“但是……一见到你,我的脑子就跟被驴踢了,停止了正常思考。要是你有点歹意,我早就给得只剩底裤了。有个事你知道不?中秋那阵子,胡叔从机场接我回来,我才发现咱俩在鹭城的第一次见面,我特么的拐错了两个路口,怪不得开那么久。”

他补充:“我拿驾照十年,鹭城就这么大,什么路我闭着眼睛都能开。”

贺心:“所以……虽然你家贺心是很好,但其中一些你觉得好的瞬间吧……”

两个人齐齐沉默。

薛镜眼神逐渐犀利。

“所以你对我是一”他想要验证什么,话刚飞快说出口,贺心的铃声就响了。

一首流行曲。

非常大声。

“我妈?我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贺心眉头紧缩,没有犹豫就接通。

薛镜很识趣地闭上嘴巴,明知于事无补,但还是揉了揉耳朵。

贺心的表情几乎是在对面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变了,“什么?”

对面继续讲话,听不太清楚。贺心的腰背从懒洋洋弓着逐渐挺得笔直,嘴角紧绷。

薛镜从来没见他这样,心念肯定有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发生。

他并不是个乐观的人,察觉到蛛丝马迹,心脏当即不受控制发慌。

“我知道了。”贺心挂断后手机一丢,急忙跳下床,扎进衣帽间,急声道:“出大事了!”薛镜连跟在他后面,“怎么了?怎么了!”

贺心已套上长裤,抖着嘴唇白天才发出声音来,难听得不像他的,“蔚资哥……他殉职了。”

话语落下,薛镜双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警局彻夜通明。

贺心接过工作人员递的烟,借了火。隔着蒙蒙亮的天色,玻璃窗上的一层薄灰尤为显眼。

警局里不是没有声音,但所有的声响都比缄默还要沉重。

贺心都不用亲眼见证,都能想到全局子上下叫得上名字的那些人肯定都要崩溃了——蔚家的宝贝大儿子交到鹭城手里,还没两年人就没了。

至于蔚资是怎么没的,除了名字不一样,其他桥段贺心都很熟悉:数年前蔚资参与侦破了一起重大案子,有关在逃人员回来报复,用一根极其尖锐的器物攻击了蔚资,处处致命,并带着惩戒性的目的刺穿他的手心。嫌疑人目前已逃离鹭城。

蔚家一家子连夜赶了过来,带着一团队专业人士,连某个大人物也一齐来了。正经事情不需要他插手。他呆在某个有沙发的房间里,和蔚家的小弟弟小妹妹在一处。

俩小孩不知所以,一直在哭,哭声哑得让人心里发颤。保姆面露愁容。

二儿子蔚闻恰好从洗手间回来,即使表情尽力维持着,眼圈也是红的。

贺心把烟掐了。揽着蔚闻的肩到走廊,把门带上。蔚闻腰杆一松,靠在墙壁上泣不成声。

“我哥……”他说着无意义却必须讲的话,“怎么就非是我哥……”

贺心拍拍他的肩膀,什么好话都没法说,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给他。

等蔚闻冷静了些,贺心匆匆离开局里,去附近便利店买了包烟,毫无形象地坐在路边,盯着早餐摊与路人。雾气与烟火气一方消退一方渐次浓郁。

头要裂开了。

他只能靠走神来止痛。

来警局之前薛镜怎么都要跟着,但他还是没让他来。不知道薛镜在家里是不是难受得睡不着。

他抽了两根烟,心里的抑郁越深,觉得没意思了顺手递给保安,回到警局。

恰好一身黑衣的中年女人和另一面生警察出现在外走廊,两人皆没什么表情,贺心猜测他们在交代一些眼下不太好和悲痛欲绝的蔚父蔚母直接说的事情。

他等二人说完正事,警察回去警厅了才叫人。

“妈。”

肖瑞霞朝他走来,安慰性拍了拍他的肩,继而细声细语道:“替叔叔阿姨照顾朵朵霖霖和蔚闻了吗?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贺心点头,“有。知道。”

“那就好,你做得很好。”肖瑞霞浅笑着说:“妈妈还要帮叔叔阿姨们处理一些事情,你也累了一个晚上,我让司机送你和小朋友们回家。你睡一会。”

“好。”

“很好,我先进去了。”

“等一下妈。”贺心叫住她,抿嘴唇,小声道:“我好难受。”

肖瑞霞回身,擡头望向远比自己高大的儿子。

晨曦拉开的帷幕里,贺心胡茬长出一截,成年男性特征明显,骨骼硬朗。

不过在她看来,儿子的五官与神态和幼年时没有什么不同。

她唯一的后代,寄予厚望的孩子,是一个性格阳光而心思柔软的男孩。即使长到足以成家的年龄,也会在这样的时候,无意识地向母亲寻求安慰。

总是怎么叮咛都觉得不够。

她拥抱了儿子,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平静,带着岁月沉淀后不经意流露的坚毅。

她拍拍贺心的后背,捋了捋,淡淡道:“贺心,总要学习怎么接受死亡。”

贺心最后没那么快离开。警局忙成一团粥,缺人手,他去送了两次资料。由于蔚父蔚母的施压,早上十一点时后事已经全然敲定。

母亲的司机送他回到川泽山色。

贺心轻手轻脚回到主卧。

薛镜闭着眼休息,眼圈红肿。贺心到他这一侧的智能屏幕调低室温。薛镜缓缓转身过来,掀开肿胀的眼皮,眼神混杂着询问与期待。

贺心摇摇头,表示此事为真,又问他:“没有睡?”

薛镜闭上眼睛,痛苦地呼了口气,“嗯。不过早上去了趟银行。”

贺心没有问去银行做什么,很快把味道混杂的衣服脱个精光,简单道:“等我。”

他简单洗了个澡,吹好头发立即回来躺进被窝,紧紧抱着薛镜。

两个人靠着彼此,呼吸着彼此的呼吸。只有在对方身边,才能找到此刻急需的安全感。

贺心身心疲累到透支,却无法入睡。他的人生第一次如此不安。这种感觉席卷他的大脑,让身体每个细胞都紧张得颤抖。

蔚资是他人生里很重要的一个人,无关爱情与亲情。

很简单:如果不是认识蔚资,他必然不会是现在多多少少有谦卑之心的贺心。

他是贺家的独苗,也是肖家的长孙。小时候他眼高于顶,自大骄傲,很少看得起其他人同龄人。

只有蔚资,这个年长他数岁的哥哥,各个方面优秀得他无法攀比。

蔚资一直是他的榜样,尤其在职业选择上。

记得有一年深秋,他从国外回首城,晚上有聚会,母亲命他去接蔚资下班。他百无聊赖地在警局周边晃,终于蹲到蔚资。

大厅外延的阶梯处,年轻警察从头到脚的深蓝,身姿无畏。风让铁栅栏咣当,让满街银杏簌簌飞,却没有撼动他分毫。

那些年,每个人都知道,蔚资在半个世纪内必然会成为首城举足轻重的人物。

但贺心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对哥哥的崇拜到达了历史顶点。

那是警察。

那是他的好朋友,蔚资。

他感到无比自豪。

回到数年后的今天,贺心除了为好友离世而痛苦到无法宣之于口,还觉得万分可悲——连蔚资都说没了就没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下一次,又会有什么样的坏消息等着他?

追悼会开在首城。

最后的挽别已结束。贺心跟随人流预备到外头透气,回头望了一眼。

大片空座中,唯余薛镜静静坐着。薛镜穿的是他的西装,半个月过去瘦了些许,后背处布料有点松弛。

薛镜的朋友不多,蔚资是少有的交情不浅。因好友离世而伤心是必然的,但贺心没有想过,薛镜能陷入情绪陷到这个程度。

上周一次晚饭后,薛镜说想一个人散散步买山楂,结果在楼下发了两个小时的呆,等他去找了才懵愣愣地说是吗这么久。要不是这两天好一点,贺心都想把人背去和心理咨询师聊聊。

要给薛镜独处时间消化,贺心离开大堂。长窗之外风刀霜剑。前面两人在聊天。

“蔚资不是老和肖家那位黏在一起?我当时就让他别走太近,今天那位也没点伤心样,谁看了不寒……”

贺心对母亲的姓氏格外敏感,脱口而出:“谁?”

二人回头。

旁边另一人用胳膊肘戳了戳,示意该闭嘴了。

那人非但没有停止,反而上下扫视他,呛道:“你妈不就是肖家的大小姐吗?那是你舅,你怎么能不知道?”

贺心脚步顿了顿,蹙起眉头,“他们认识?”

“他俩岂是‘认识’的关系?他们简直——”对方表情微变,戏谑道:“你自己去问不就知道了?”

问?问谁?

贺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亲舅舅正在远处,一言不发注视着这场谈话。

肖盈立于走廊最后一口窗前,双手掩进兜,背对着腊月的光线。他的表情淡然无波,并没有加入或评论的意图。

贺心别了二人,大步流星迈向肖盈,寒暄道:“舅,你什么时候来的?”

其实舅舅出席这场追悼会在他情理之中,肖家和蔚家是世交。只是……肖盈和蔚资早就认识的话,为什么他从来没听说过?

肖盈道:“刚刚。”

贺心学着舅舅的样子靠在窗边,一擡头目光掠见熟悉的身影。大厅出口附近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他不禁踮了踮脚,想看薛镜去哪。

身侧传来微不可闻的笑声。

贺心眼角余光一溜,后知后觉舅舅还在身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垂着头盯着皮鞋尖。

肖盈先开口道:“那一天我也在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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