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彼得堡之夏（3）（2/2）

涅瓦大街的宅邸哭声一片，女皇陛下听闻此事，也送来了吊唁。沈淙和乌兰这两个年轻人还从没想过要在外国办白事，一时之间还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当头，赵掌柜带着侄子、崔馥带着几个伙计，就来到宅邸说是要帮忙了。

好久不见沈淙，崔馥一进门就在打听他，听闻沈淙悲伤过度在少校的照顾下喝了点安定茶睡下了，崔馥忍不住叹息：“沈大人到底是个心善的，可这人呐心太善，就容易受伤。”

“但沈大人亦是个心软的，有人心硬，一砸就碎了，可心软的人，怎么砸都是那颗心，有韧劲儿！一定会好起来，会好起来的。”

赵掌柜在圣彼得堡有经营，人脉也广，连夜打了口棺材，就开始在涅瓦宅邸铺设灵堂了。这是这巴洛克建筑表面都金灿灿的，光溜溜的，怎么布置都有些不像样子，正愁呢，沈淙醒了，来到楼下对众人说：“王大人生前最爱美物，没关系的。”

“也是！王大人画的画都顶个儿地漂亮，可不是个俗人！”

于是在涅瓦大街宅邸这样一个金碧辉煌的法式建筑，沈淙披麻戴孝，守了几夜的灵。他守着，康斯坦丁也陪着他守。

然后就是那些侍从，成日地跪在灵前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叫康斯坦丁听得头都大了。

这个俄国佬担忧的很，再守下去，别说把他的露琴卡给熬坏了，这天热，万一臭了怎么办？

只是这屋里都是中国人，他不敢跟沈淙说这回事，便拉了面善的在后厨熬米汤的崔馥。

“少校？”崔馥被他吓了一跳，“哟，您还在呐！”

“咦？你会讲俄语了，聪明得很嘛。”

“要做生意就得学嘛。”崔馥笑眼弯弯。

“我说，这都好几天了，还不火化吗？天天哭，哭得我脑子都疼了！”

“瞧您说的，我们这叫哭丧，这样王大人的魂魄才能得到指引，不会迷了路。”

康斯坦丁说：“要是有神父在，你们就不用哭了。”

“你们靠神父，我们靠自己，都一样，都一样！来一碗米汤吧少校，您喝着，我给沈大人端一碗去。”

康斯坦丁喝着热腾腾的米汤，在这一屋子中国人当中，他只觉得自己在以另一种方式靠近沈淙。

他不仅靠近了他，还靠近了他的文化、传统、习俗。

而这一步，沈淙早就走在他前面了。

多少次，沈淙会问他，你今日祷告了吗？你有去做礼拜吗？

康斯坦丁当时不以为意，觉得沈淙有时候是随口一说。但现在他才恍然发觉，真正的爱原是基于了解，而了解从来不局限于单独的个体，而在于他和他背后的整个族群、文化、信仰。

那构成了他灵魂的全部。

叹了一口气，康斯坦丁温存而幸福地望着灵堂中沈淙那洁白的身影，“怎么办，真是赶不上你的脚步了。”

放下汤碗，他三两步走进灵堂，跪到了沈淙身边。

沈淙正哭累了喝着米汤呢，就见康斯坦丁扯了块孝布戴在头上，吸了吸气，拼命回忆沈淙被准噶尔人掳走一事，然后酝酿好情绪，张开嘴巴一声大哭。

他一哭，把所有哭丧的人都吓了一跳。

这些侍从面面相觑，沈淙一口米汤差点喷出来。

崔馥哑然，赶忙拿了帕子给康斯坦丁擦泪。

“哎哟，我的少校，哭成这样儿了！王大人的魂儿都要被你吓走啦！”

沈淙端着米汤，看着哭红了脸的康斯坦丁，心里骂他是傻子，却也知道，这个傻子朝自己再走近了一步。

“王大人……”看向灵柩，沈淙叹息着说：“我一定会很好，一定。”

几天花，王纯的尸首火化，放在了一个精致的楠木骨灰盒中。沈淙小心翼翼地安置好骨灰盒，就见乌兰在身后欲言又止。

“怎么了，乌兰？”

“快三年了。”乌兰说，“从北京出发，除去路上的日子，在这边也快两年了。”

“是啊，回去还要个一年左右。”

乌兰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淙，说：“长沂，我们迟早是要回去的，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敢跟你提。”

沈淙笑了笑，“瞧你说的这话，有什么不能提的。我是大清的臣，我没忘。”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在秋明那边吃了苦头，回来得养一段时日，这是应该的，再加上，唉，长沂，我是既羡慕你，又可以体会到你的难处…… ”

乌兰摇了摇头，说：“人这一辈子，遇到个患难与共的生死爱人不容易，一开始都以为戈利岑老兄是跟你玩玩的，毕竟这边的人都这样，没想到他还认真了，认真得过分，这下你们可是要定终生了。”

沈淙低声说：“他一开始就很认真，我知道。”

“是呀，可我们这些外人不知道，王大人好几次都跟我说，得盯着他点，要是让你伤了心，揪住他的把柄上女皇那告状去。可谁知道他哪里给我们这个机会哟。”

沈淙红了脸，“乌兰，你说这个干什么，我都知道的。”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担心，我觉得等我们回去了，他一定会找过来的，我都在想这回事儿呢，等回去了，我给你在陛平嘛！”

“陛下会同意？”沈淙擡起亮晶晶的眼睛。

“多少也得试一试！”

“乌兰，你真好，你这么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感谢我什么？”乌兰爽朗一笑，“在这边都是你干活，我享乐，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再加上，君子成人之美，我可是个君子！”

乌兰大笑着走开了，说什么又要去马场。沈淙心怀幸福的忧伤，看向窗外那渐近的秋色。

是真的，要回去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