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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庭枝影伫(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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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矩?”毓敏挑眉,这个动作终于让她的脸有了一丝活气,但那活气转瞬即逝,“这园子我曾住了十七年,每块砖石都记得我的脚步声。你一个借地暂泊的孤魂,也配与我谈规矩?”她拔开瓶塞,更浓烈的桃香喷涌而出,那香气有了颜色——一种病态的粉红。塘中残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茎秆渗出暗红色汁液,散发出甜腥气。

霜降动了。

她只是轻轻踏出一步,脚下青石板立刻泛起霜花。那不是普通的霜,每一片都是完美的六边形,边缘锐利如刀。霜花以她为圆心向外蔓延,所过之处,桃香节节败退,腐败的荷茎停止渗出汁液,表面结出一层薄冰。飘落的桃花瓣在半空冻结,然后碎裂成冰晶,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毓敏。”霜降的声音比霜花更冷,每个字都像冰锥,钉进夜色的绒布,“执念太深,连桃花都不愿再为你开放。”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细小的冰晶,排列成奇怪的图案——像是某种失传的文字,又像是星图。

宫装女子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不是比喻,她的左颊真的裂开一道细缝,没有血,只有更深的桃红色从裂缝中透出。“你懂什么?”她的声音变得尖利,划破了夜的宁静,“你们这些能自由来去的人,怎么会懂被永远困在一个季节里的滋味?我要所有地方都变成春天,永恒的、腐败的春天!”她说话时,裂缝向四周延伸,像蛛网般爬满了半张脸。从裂缝里飘出更多的桃花瓣,那些花瓣边缘卷曲,颜色暗沉。

她举起瓶子,仰头饮下其中的液体。那液体稠得像血,从她嘴角溢出。下一刻,她的身体开始膨胀,宫装被撑裂,露出。她的手臂拉长,化作桃树枝条,枝条上不是叶子,而是更多的人脸——那些脸张着嘴,无声地尖叫。她成了一个由春天构成的怪物。

蓑衣人一声叹。

那叹息重得很,像负了千百个秋天的份量。他取下斗笠,笠下的雾迅速聚拢,凝成一张鹤发童颜的脸。只是眼里的疲惫深极了。

“痴儿。”他道。便朝那桃花怪物轻轻吹了口气。

起初气是温软的,带着新草抽芽的润。吹到半途却陡然变了颜色——化作凛冬的暴风雪,夹着冰碴,雪片利如刀刃。怪物尖啸起来,那声音里掺着少女的娇嗔、妇人的怨毒、将死者的不甘。

她在风雪里寸寸崩解。花瓣剥落,未及地便冻成冰屑;浊泪凝成琥珀似的硬块。最后只剩一摊狼藉的湿瓣,和一支斜插在泥里的桃木簪。

簪子很旧了,簪头雕刻的桃花磨损得几乎看不清形状。但借着月光细看,会发现那桃花的花蕊处,刻着两个极小的字:“不悔”。

霜降上前拾起簪子,她的手指避开簪尖——那里有一抹暗色,是干涸了不知多少年的血:“她本是宫中酿桃花酿的女官,爱上不该爱的人,被赐死在这园里。尸体埋在桃树下,魂魄却与树根纠缠,每年春天借花开还魂片刻。”她转向夏至,眼神复杂,“你前世——那个叫殇夏的人——曾尝过她酿的第一坛酒。酒里下了蛊,饮者会对下蛊者产生无法割舍的眷恋。但他发现了,从此再未踏入此园一步。”

“所以他左肋的伤...”

“是她最后一次见他时留下的。她想把簪子刺进他心脏,这样他的魂魄就会永远陪她困在春天。但偏了三寸。”霜降握紧簪子,指节泛白,“偏了三寸,于是有了后来的故事,有了汐社,有了竹林古亭,有了你我今夜站在这里。”

风忽然变了方向。

酒香、梅香、桃香都散了,只剩最纯粹的秋夜气息——枯草、凉石、远处隐约的桂花,还有某种即将到来的雪的预兆。蓑衣人重新戴回斗笠,身形开始变淡,像墨迹在水中化开:“天快亮了,泊客该走了。年轻人,那碗酒还喝不喝?”他的声音也开始飘忽。

夏至看向仍悬浮在空中的陶碗。碗中画面已变:竹林深处,一座古亭的飞檐从竹叶间露出一角,亭中有石桌石凳,桌上刻着棋盘,棋盘边放着一只酒壶,两只酒杯。杯中有残酒,酒液微微晃动。画面拉近,他看到棋盘上的棋局——是残局,白子大龙被围,但留着一口悠悠的气,始终未断。黑子虽占优势,却无法给予最后一击。

“下个月圆之夜。”老者最后说,他的下半身已经透明,“带着你们的故事来。故事够好,我就告诉你们‘七里香’真正的埋藏之地——不是地理意义上的七里,而是时间意义上的,七个难以抵达的‘里辰’。”

他连同小舟一起消散了,像从未存在过。荷塘恢复原状,只有地上的桃木簪,和空气中残留的、三种酒香混合后的奇异余韵,证明今夜发生的一切。

霜降将簪子递给夏至:“你保管吧。这是钥匙之一。”

“钥匙?”

“开启某个被时间隐藏的房间的钥匙。”她望向东方天际,那里已泛起蟹壳青,但那青色很快被更深的蓝覆盖,“就像下棋,棋子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落在棋盘上的顺序。这支簪子、你记忆里的刀疤、汐社的遗稿、竹林古亭的棋盘...都是棋子。而执棋的人——”

她没说完,但夏至懂了。执棋的人或许正是他们自己,在另一个维度,隔着时间的棋盘对弈。这场棋局,已经下了不止一世。

晨光刺破云层时,他们离开庭院。夏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枫叶还在落,但已不是昨夜那种充满仪式感的坠落。那片荷塘平静如镜,映出刚亮起来的天色。

但在镜面般的水下,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很轻微,像是一个久坐的人调整姿势时衣料的摩擦声。又像是一只眼睛,在深水中缓缓睁开,看了眼即将被白昼占据的世界,然后又阖上。那动静带动水底的淤泥,升起一串细小的气泡,气泡浮到水面,破裂时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噗”声,像是时间在打嗝。

夏至握紧手中的桃木簪。簪子在他掌心留下一个桃花形状的压痕,不疼,只是微微发烫,如同一个未完的诺言。那热度很奇特——是记忆的热,是某个十七岁少女在桃花树下埋下第一坛酒时,掌心渗出的兴奋的汗;是她将簪子刺入爱人左肋时,指尖颤抖传递的绝望的暖;是她魂魄在树根中纠缠了三百年,始终未曾冷却的那一点执念的火星。

而远处,晨雾开始聚集,雾中隐约传来棋子落盘的轻响,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仿佛某个看不见的棋局从未中断。那响声很清脆,是上好的云子叩击楸木棋盘的声音。夏至数着:第一声落在东北角,小目位置;第二声落在西南,高目;第三声迟迟不来——执棋者在长考。

雾最浓处,渐渐浮现出一个建筑的轮廓。翘角飞檐,似亭似阁。有灯光在窗内亮起,不是烛火,而是某种更古老的、玉石般的光晕。光晕中映出两个对坐的人影,一个举杯,一个落子。举杯者袖口宽大,落子者手指修长——正是碗中画面里的那两个人。但这一次,夏至看清了落子者的脸:那是霜降,又不是霜降。更年轻些,眉宇间没有现在的疏离,反而有种灼人的专注。

然后雾散了,轮廓也随之消失。

只有那句被晨风吹散的呢喃,还悬在枫树枝头:

“雅阁已备,灯郎已至。待雨落凉亭,便是棋妃守约之时。”

枫叶沙沙,像是无数个秋天在同一时间点头称是。夏至抬头,看见最高处的那根枝桠上,还挂着最后一片叶子。那叶子红得发黑,红得像凝固的血,在晨风中顽强地颤抖着,不肯落下。

他不知道它在等什么。他只知道,下个月圆之夜,他会带着故事回来。

而此刻,天终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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