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黄粱梦醒(终)(2/2)
可最后,什么都被无情的命运吹散了。
“你自由了。去过,你想过的人生吧。”
留下这句由衷之言,她的心跳就此停摆。
世界,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过了很久很久,刘钰猛然睁开眼。
许是动作幅度太大,膝盖上摊开的日记“咚”地掉落在地,不大不小的声响吓了她好大一跳,赶紧弯腰捡起厚厚的日记本,有些不好意思冲邻座大哥笑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打瞌睡。
大哥白了她一眼,打着哈欠,嘟嘟囔囔把头扭向另一边,没一会儿又呲呼上了。
刘钰小心翼翼抻了个懒腰,扫开小桌板上的瓜子皮,轻轻将日记本放在上边,眨巴着困顿不堪的双眼,凝神看自己刚刚写了些啥。
辛丑牛年腊月二十九 小雪
此番前去辽东,正式拜了祖传九代的狐仙大太爷。我感觉我好像少了点慧根,根本没感受到爷爷所说的什么绿叶变金叶,仙家借嘴传音(有可能他胡诌的,喝点酒他一向三吹六哨)。但不得不说,高云山的雪景正经不错,狐仙洞附近的歪脖树挂满了红布条子,在寒冬腊月万物沉寂的时候,远远看到那飞飞扬扬的红色,颇具生机勃勃的春意。
到此为止,后边全是她困蒙了七扭八歪的“画鬼符”,看得刘钰直汗颜,想都没想,把那页瞎划拉的流水账撕了。
虽说日记本是传了百十来年的古物,她倒是一点不觉得心疼,听到广播报站还有 5 分钟抵达安县,拾掇拾掇书包,她挤开大哥直奔车门。
5 分钟很短,飞远的思绪却带着她向迷茫的终点狂奔——
我是谁?
我干啥去了?
大过年不回家,可哪瞎跑因为啥呢?
直至下火车她都没想明白咋回事,迎着一脑门子冷风,稀里糊涂跟随旅客往出站口走。
都走出挺老远了,才听到后边有个火急火燎的男声呼唤:“玉闺儿,玉闺儿,哎妈呀,瞎么窟痴眼的,你倒是回头瞅瞅啊,你爸你都不认识了咋的!”
爸?
她爸不是死 20 来年了吗?
后爸倒是活着,跟她又不熟,在这攀亲带故是几个意思?
刘钰越想越来气,扭头不等看清是谁,张嘴就骂:“要不要脸,那么愿意给人当爹滚回家使劲儿去,我爸早死了,我没爸!”
然后她就狠狠挨了一大脖溜子,以及劈头盖脸的怒骂:“我踢死你!小王八犊子,大过年咒我死是不?还你没爸,那我是啥!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连爹不认了,你个小兔崽子——哎呀,大姐夫,你别拦我,你刚刚听没听见,她说我死了……”
看到大姑父笑着来劝架,刘钰这才移目往“她爸”那瞧。
好家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还真是她爸——
搁照片里躺多少年了,居然活了!
就在这种突然多个爸的惊喜中,她顶着发懵的脑瓜子随两位长辈回了家。
路上,她爸还忿忿不平跟大姑父抱怨“她成不是物了”,以及大姑父不时插科打诨,跟她分享爷爷今天出去参加什么剪彩仪式,不小心把脚扭了的趣闻。
一提爷爷,刘钰更懵。
咋回事……
她是到阴间了吗?
好端端两个死鬼,突然活了不说,咋还各自带着剧情上场呢?
但大姑父提到一下个名字,她马上就不迷糊了,因为她听到了“雷春龙”。
大姑父忍俊不禁道:“你说你爷招不招笑?人家都嗷嗷喊了让他离远点,他都听见了还不动地方,得亏那小伙子刹车踩得及时,要不一铲子连人带土准得给你爷掀沟里去!哈哈哈哈,可笑死我了!他自己也慌了,左脚踩右脚,‘啪叽’摔个大屁墩,给人家孩子吓得啊,从小挖掘机跳下来,赶忙背起来往医院送,还以为这老头上工地碰瓷儿的,都做好准备跟他掰扯掰扯了!结果咋的呢,一问才知道是专门请来整风水的大师,再一问,嗬,还跟咱家人有点不解之缘!玉闺儿,你说这叫啥,你爷真是一天到晚能给自己整点罗烂回来,这回好了,孩子赖家里死活不走了,非要认祖归宗……”
想起来了。
雷春龙的爷爷,是太奶奶当年收留的山寨大当家的遗孤,找个好人家托付后,没想到那老雷家是三代单传的短命鬼。传到雷春龙这一代也没逃得了家族厄运。因为点什么事倒了大霉差点死了,结果命大没死成。
后来好像又要死了,但到底死没死呢?
刘钰不禁陷入沉思。
等进了家门,一屋子熟悉的老老少少暂时拉回她的思绪。坐在主位的爷爷冲她笑着招手,粗声粗气给她介绍旁边坐着的那个一脸“横肉”的男人,她恍然大悟:啊,没死,真好!
她不由得顿住,心想:他死不死关我屁事,他谁呀,我认识吗?
可那家伙就像看不出好赖脸似的,自来熟地跟她打招呼:“呀,大妹子,过年好过年好!那什么,我是你刚过门的干哥哥,你就叫我龙哥吧!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有啥可乐的,爷爷奶奶姑姑姑父和她刚复活的便宜爸爸,哄堂笑成一片。
大过年的喜庆日子,刘钰也不想绷着脸,但雷春龙那人太烦了!
自来熟就算了,还一劲儿跟她套近乎,左一口“大妹子”右一口“小老妹儿”虚头巴脑没完没了,弄得她饭都吃不下,扒拉两口就上一边看春晚去。
酒过三巡,令人烦躁的嘻嘻哈哈终于落下帷幕。
刘钰长舒一口气,以为招人烦的那个终于可以滚出家门,让她过个消停的除夕夜了。未料,他穿起小貂皮,搓着锃光瓦亮的脑瓜皮子就来牵她的手,十分自然地喊:“走吧媳妇,该回家了。”
说完,还乐颠颠打了个酒嗝。
那味儿呀……熏得刘钰直皱眉。
甩开他的手便往她爸身后缩,撒着娇吹耳旁风:“爸你看他,这不耍流氓吗!谁是他媳妇啊,咋说话呢,你帮我揍他!”
“我揍你呢还!像话吗,闹别扭还带真急眼的?沙楞跟大龙回家!嫁了人的姑娘别动不动总往娘家跑,不知道还以为俺们看不上大龙呢!你快走吧,别磨叨,有啥事回家自个儿慢慢调解去,还有啊,你少看点书吧,一天到晚魔障似的,连爹都不认了,再敢咒我死,看我削不削你!”
她爸无情地将她推出门去。
爷爷却从门里探出头,冲她做鬼脸猛挥手,恋恋不舍地喊道:“回家好好过日子啊,玉闺儿。不生个大胖娃娃,别回来见我!你俩走慢点嗷,天黑路滑,龙啊,你可得牵好玉闺儿的手,听着没?”
回头三番,刘钰已泪流满面。
遗失的记忆一股脑回归心田,顿时化作一块沉甸甸的巨石,挤压着肺腑,用力向外倾泻难言的悲怆。
她擡起朦胧的泪眼,再度回望,身后只有白茫茫的大地。
灯火人家早已不复存在,遍地浮雪打着旋层层叠叠飞过旷野,带走了风霜夜露,却带不走萦绕的眷恋。
除了哭,只剩哭。
她捂着眼睛任由身边那只滚烫的手带着她踽踽向前,不知去往何方,她也无心过问。
就那么哭着难受着走了很久,她忽然很想跟他说说话,抹掉眼泪转头望过去,却再不是交缠在彼此命运中的丈夫,是胡肆临——
那个初见时,戴着面具衣衫单薄,眸光灿如繁星的少年。
亦如每个独自难行的月夜,他潜入梦中相伴;亦如往昔般与她十指相扣,带她逃出每场真假难辨的梦魇。
他歪头温柔淡笑,用眼神无声告诉她:“别怕,有我在,你会平安的。”
鬼使神差的,她颤声发问:“我是不是死了?”
“没有,小钰,你没有死。”他坚定地说,“我怎么会让你死呢?别说傻话。”
她便不再吭声,继续随他缓缓向前。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一滞,满脸惊恐:“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他亦停下,蓦地放开她的手。
“走吧小钰。”他独自站在风雪里,灿然一笑,“你自由了。”
他指着前方星星点点的微光,趁她不注意拽起她的胳膊,向那边狠狠一抛!
刘钰惊呼叠起,再一挣扎,又一次张开眼。
先落入眼帘的,是白花花的床沿边一颗包成粽子状的大脑袋。
紧接着,有限的视野里,是天花板刺目的白炽灯以及就杵在眼巴前的输液架子。
她觉得四肢又酸又麻,刚想试着活动活动腿脚,稍一用力,小腹那里便传来撕裂般的钝痛。
“嘶——”
一个没忍住,她呲牙咧嘴喊了出来。
随即就见那颗大脑袋“扑棱”支起,瞪大了眼珠子瞧她半晌,满目懵然瞬间被狂喜填满。
雷春龙原地咧开嘴岔子,嗷嗷地冲病房门大吼:“大夫,护士,快点进来,我媳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