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阿林的葬礼（1/2）
九月的风带着桂花香，却吹不散巷口那片沉沉的阴霾。青石板路被昨夜的秋雨打湿，泛着冷润的光，从巷口一直延伸到阿林家门口挂着的白幡下。白幡的边角在风里轻轻晃，像一只无力垂落的手，引着来来往往的人往里走——今天是阿林的葬礼，没有鼓乐喧天，没有繁复仪轨，可从清晨天刚蒙蒙亮开始，这条平日里安静的老巷就没断过人影。
院门口的老槐树被系上了素白的绸带，树洞里还塞着几个半旧的魔方，那是孩子们常来这儿玩时落下的，阿林总说“先替你们存着”，如今却再也等不到主人来取。负责接待的是阿林的儿子阿明，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孝服，眼睛红肿得像桃核，看见有人来就深深鞠一躬，喉咙里挤出一句“谢谢”，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身边的妻子红着眼眶，手里捧着一摞白毛巾，挨个递给前来吊唁的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阿明啊，节哀。”第一个跨进院门的是住在巷尾的张奶奶，她拄着拐杖，由孙子搀扶着，颤巍巍地走到灵堂前。灵堂就设在院子中央的葡萄架下，用帆布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正中央挂着阿林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老人穿着蓝色的中山装，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手里还握着一个魔方，阳光落在他银白的发梢上，暖融融的。张奶奶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碰了碰照片的边缘，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前几天还看见他在门口教小宇转魔方呢，怎么说走就走了……”
阿明赶紧上前扶住她，哽咽着说：“张奶奶，您慢些，地上滑。我爸他……走的时候很安详，没遭罪。”
张奶奶点点头，从布包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布包，塞进阿明手里：“这是奶奶的一点心意，给你爸买些纸钱。你爸这辈子不容易，年轻时供你们兄弟读书，老了还帮着照顾巷子里的孩子，好人啊……”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打断。
院门口又进来一群人，打头的是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花圈，花圈的缎带上写着“恩师阿林千古”。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年轻人，有的穿着校服，有的背着双肩包，一个个都低着头，脸上满是悲伤。“阿明哥，我们来看李老师了。”中年男人走到阿明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我是陈磊，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总在您家蹭饭，李老师还教我转魔方呢。”
阿明愣了一下，随即握住他的手：“记得，怎么不记得？你当年是第一个能在三分钟内转好三阶魔方的孩子，我爸总拿你当例子夸。”
陈磊的眼圈瞬间红了，他看向灵堂里的照片，声音带着颤：“去年我回来还来看过李老师，他那时候身体还挺好，说要教我儿子转魔方。没想到……”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魔方，魔方的六个面都印着阿林的照片，“这是我特意做的，想送给李老师当礼物，现在……就放在他灵前吧。”
这时，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了。有提着水果篮的邻居，有穿着制服的社区工作人员，还有几个背着画板的大学生——他们是阿林义务教画画的学生。阿林退休前是中学的美术老师，退休后就在家里开了个免费的兴趣班，教巷子里的留守儿童画画、转魔方，一教就是二十年。
“李爷爷！”一个清脆又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只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挣脱妈妈的手，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怀里抱着一幅画。她跑到灵堂前，把画轻轻放在供桌上，画纸上是一个笑容满面的老人，正手把手教一个小女孩转魔方，背景是院门口的老槐树，树上还画着几个彩色的魔方。“李爷爷，这是我画的您，您说过我画得最好了……您怎么不来看我画画了呀？”小女孩仰着小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阿林的女儿阿芳赶紧蹲下来，把小女孩抱在怀里，温柔地说：“丫丫乖，李爷爷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他还在看着丫丫呢，丫丫要好好画画，别让李爷爷失望。”
丫丫的妈妈叹了口气，对阿芳说：“阿芳，真的太感谢李老师了。丫丫爸妈在外打工，我一个老婆子带她不容易，多亏了李老师，不仅教她画画，还总给她买零食、辅导作业。前几天丫丫感冒，还是李老师冒雨送她去的医院……”
阿芳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想起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院子打扫干净，然后坐在老槐树下等孩子们来；为了让孩子们有足够的画纸和魔方，他省吃俭用，把退休金都攒下来买这些东西；有孩子家里困难，他还会偷偷塞钱给他们，说是“奖学金”。父亲总说：“这些孩子不容易，我多帮衬一点，他们的路就能好走一点。”
灵堂的供桌上，除了香烛和水果，还摆着一个缺角的魔方——那是阿林最珍爱的东西。这个魔方是他刚参加工作时，学生送给他的礼物，陪伴了他四十多年，边角被磨得光滑，右上角还缺了一块，是当年一个调皮的孩子不小心摔的。阿林却从来没怪过那个孩子，反而把这个魔方当成了宝贝，说它“有烟火气，有孩子们的味道”。
“爸，您看谁来了。”阿明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朝着院门口望去。只见一个拄着双拐的青年慢慢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运动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虽然行动不便，但眼神很亮。他身后跟着一个护士，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小宇！你怎么来了？医生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阿芳赶紧迎上去，帮着护士扶小宇。小宇是阿林资助的第一个孩子，小时候因为一场车祸失去了一条腿，父母也不在了，阿林一直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照顾，供他读书，帮他做康复训练，还教他转魔方，说“魔方能锻炼大脑，也能让你知道，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小宇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李阿姨，我没事，我一定要来送送李爷爷。这是我亲手做的粥，李爷爷以前总说我做的粥好喝，我给他带来了。”他让护士把保温桶打开，一股浓郁的小米粥香味飘了出来，“李爷爷胃不好，最喜欢喝小米粥了。”
阿明走过来，拍了拍小宇的肩膀：“谢谢你，小宇。我爸要是知道你来看他，肯定特别高兴。你现在在大学里过得怎么样？生活费够不够用？”
“够了，李哥。我现在在学校里勤工俭学，还拿了奖学金，”小宇的目光落在灵堂前的魔方上，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我还记得小时候，李爷爷教我转魔方，我总学不会，急得哭，李爷爷就耐心地陪着我，一遍一遍地教，还说‘小宇啊，转魔方就像人生，有时候看着乱，其实只要找对方法，一步一步来，总能转好的’。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不管是读书还是康复，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就想想这句话，就有动力了。”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自觉地排着队，到灵堂前给阿林鞠躬，然后找个地方坐下，互相说着阿林生前的故事。有人说阿林当年为了救一个横穿马路的孩子，自己被自行车撞了，腿肿了好几天还坚持去上课；有人说阿林退休后帮社区里的老人写春联，写了整整一个月，手都冻僵了；还有人说阿林去年冬天冒雪给山里的孩子送棉衣，回来的时候鞋子都湿透了，却笑着说“孩子们穿得暖和，我就高兴”。
“你们还记得吗？前年夏天，巷子里停电，李老师把家里的电风扇都搬到院子里，给我们这些孩子用，自己却坐在树荫下扇扇子，”一个穿校服的男孩说，“那时候我总觉得李老师特别傻，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李老师心里装着我们。”
“是啊，”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女孩接着说，“我小时候特别内向，不敢说话，李老师发现我喜欢画画，就总鼓励我，还把我的画挂在他的小教室里，让大家都来看。现在我考上了美术学院，都是李老师的功劳。”
阿林的孙子李念，今年刚上初中，他一直站在灵堂旁边，手里紧紧抱着那个缺角的魔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爷爷的照片。他今年十三岁，是在爷爷的魔方和画笔陪伴下长大的，爷爷教他转魔方，教他画画，教他做人要善良、要坚强。他还记得昨天晚上，爸爸告诉他爷爷走了的时候，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跑到爷爷的房间里，看见爷爷平时坐的椅子空着，桌上还放着没画完的画和一个没转好的魔方，他才放声大哭起来。
“念念，过来歇会儿吧，别总站着。”阿明走过来，想拉李念的手。
李念摇摇头，把魔方抱得更紧了：“爸爸，我不困，我要陪着爷爷。”他的声音带着孩子气的倔强，眼睛里却满是悲伤。
这时，社区主任王阿姨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荣誉证书，走到阿明面前，郑重地说：“阿明，这是区里给李老师颁发的‘最美志愿者’证书，本来上周就要送过来的，没想到……现在我把它交给你，这是李老师应得的。”
阿明接过证书，手指抚过上面“李阿林”三个字，眼泪又掉了下来。证书的封面上印着金色的花纹，沉甸甸的，这是父亲用二十年的坚守换来的荣誉。
“王阿姨，谢谢您。”阿明哽咽着说，“我爸他一辈子都在做好事，从来没求过什么回报，这个证书，他肯定会喜欢的。”
王阿姨叹了口气，说：“李老师是我们社区的榜样啊。他开的那个兴趣班，帮助了多少留守儿童，多少孩子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的爱好，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我们社区本来还想下个月给李老师办个座谈会，让他分享一下经验，没想到……”
院子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重，风里的桂花香也似乎带上了一丝苦涩。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大家都别太难过了，阿林是个好人，好人去了天堂，是享福去了。”大家回头一看，是住在隔壁的周爷爷，他是阿林的老同事，也是几十年的老朋友。
周爷爷走到灵堂前，给阿林鞠了三个躬，然后转过身，对大家说：“我和阿林一起教书三十多年，他这个人啊，就是太较真，太善良。当年学校里有个学生家里穷，交不起学费，阿林就自己掏腰包帮他交，还说‘孩子不能耽误’。后来那个学生考上了大学，回来感谢他，他却笑着说‘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还有一次，学校组织捐款，阿林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都捐出去了，那时候他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日子也不宽裕，”周爷爷的眼睛红了，“他总说‘我们日子再难，也比那些受灾的人强’。阿林这辈子，活得坦荡，活得有价值。”
周爷爷的话让大家都陷入了回忆，院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泣声。李念看着爷爷的照片，突然想起爷爷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念念，魔方有六个面，每个面都有不同的颜色，就像人生，有快乐也有悲伤，但不管怎么样，都要把它转得整整齐齐的。爷爷教你转魔方，不只是让你学会一个技能，是想让你知道，做人要像魔方一样，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保持本心，把事情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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