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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锈色齿轮(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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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太阳像个烧红的铜球悬在头顶,连一丝风都没有,柏油路面被晒得发软,远远望去,空气都被烤得扭曲变形,路边的梧桐树叶蔫头耷脑地垂着,连蝉鸣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沙哑。整个城市像被扔进了蒸笼,热浪裹着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人刚一出门就浑身冒汗。

修车铺那扇铁皮卷帘门在热浪里抖得更厉害了,锈迹斑斑的表面被阳光晒得发烫,用手一摸都能烫得人一缩。原本就松动的铰链处,每一次轻微的颤动都伴随着 “吱呀 —— 吱呀 ——” 的呻吟,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喘着粗气,那声音里满是不堪重负的疲惫,仿佛下一秒就会 “咔吧” 一声断裂开来。门下方的缝隙里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混着油污结成了黑褐色的硬块,随着门的晃动,偶尔有几粒灰尘簌簌落下,瞬间就被热浪卷得没了踪影。

卷帘门只拉到一半,留下的那道窄缝像一道迟迟没愈合的伤口,一股浓重的机油味混着汗水的酸馊气从里面涌出来,还夹杂着橡胶烧糊的淡淡焦味,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弥漫。阳光斜斜地从缝隙里钻进去,撞上空中漂浮的金属粉尘和细小的棉絮,立刻勾勒出三四道金灿灿的光柱,光柱里的尘埃像被困住的飞虫,不停地翻滚、飞舞。

这些光柱不偏不倚地落在阿林泛着黄渍的手机屏幕上,把钢化膜边缘那道蜿蜒的裂纹照得清清楚楚,裂纹像一张张开的蜘蛛网,镀上了一层细碎的金光。阿林蹲在地上,后背的蓝色工装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瘦削的肩胛骨轮廓。他左手撑着膝盖,右手的拇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眉头紧紧皱着,眼神专注得像在排查发动机的故障码。屏幕上是二手车交易平台的页面,他反复刷新着,希望能看到心仪的那辆二手面包车降价的消息。

“阿林,帮我看看车胎呗!” 一个粗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阿林的专注。他抬头一看,是隔壁小卖部的老王,正推着一辆二八自行车站在门口,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上聚成水珠,“啪嗒” 一声滴在地上,瞬间就蒸发了。

阿林把手机揣进裤兜,抹了把脸上的汗,站起身来:“王哥,咋了?车胎扎了?” 他走到自行车旁,蹲下身,手指捏了捏后车胎,果然软塌塌的。

“可不是嘛,刚去进雪糕,骑到半路就感觉不对劲。” 老王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冰镇矿泉水,拧开盖子猛灌了一口,“这天儿也太热了,再热点我这小卖部的雪糕都要化了。”

阿林笑了笑,转身从工具箱里拿出撬棍和补胎胶:“别急,我给你补补,十分钟就好。” 他熟练地把车胎卸下来,打了点气,放进旁边一个装满水的塑料盆里。车胎一碰到水,立刻冒出一串细小的气泡,“找到了。” 他指着气泡的位置,拿起锉刀在上面打磨起来,砂砾摩擦橡胶的声音在闷热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这时,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阿林心里一动,连忙掏出来看。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正是那辆二手面包车的卖家发来的:“兄弟,诚心要的话,再给你便宜两百,不能再少了。”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手指飞快地回复:“大哥,再便宜三百行不?我确实急着用,拉修车工具用的。”

“还在看那面包车呢?” 老王凑过来看了一眼,“我跟你说,买车可得看好了,别买着事故车。”

阿林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我看了半个月了,这车主看着挺实在的,车况也还行。等我攒够钱,买了车,拉工具就方便多了,不用再靠电动车驮着了。” 他说着,手上的动作没停,已经把补胎片贴在了打磨好的地方,用手反复按压着。

阳光透过缝隙照在他的脸上,把他眼角的细纹和脸颊上的油污都照得清清楚楚,但他的眼睛里却闪着光。补好车胎,他把车胎装回去,打足了气,拍了拍:“好了,王哥,你试试。”

老王推上自行车,蹬了两下,满意地点点头:“行,还是你手艺好!多少钱?” 说着就要掏钱。

阿林摆摆手:“算了王哥,这点小事,不用给钱。”

“那哪行!” 老王硬是把五块钱塞到阿林手里,“天这么热,你买瓶水喝。” 说完,推着自行车匆匆走了。

阿林把钱揣进兜里,又看了看手机,卖家还没回复。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工具箱上,拿起一块抹布,擦了擦旁边一辆等待维修的摩托车。阳光依旧炽热,光柱里的尘埃还在飞舞,铁皮卷帘门的 “吱呀” 声时不时响起,但阿林的心里却多了一份期待,仿佛那辆二手面包车已经停在了修车铺门口,载着他的希望,驶向更远的地方。

正午的热浪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死死压在修车铺的铁皮屋顶上。空气里除了机油、汗水的酸腐味,又添了几分焊枪灼烧金属的焦糊气,混杂在一起,呛得人喉咙发紧。小吴蹲在一辆改装摩托车旁,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一绺一绺,他手里攥着扳手,狠狠砸在敞开的工具箱上,“哐当” 一声巨响,惊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老林,这轴承你再不修,我下午比赛可赶不上了!” 他扯着嗓子喊,沾满油污的袖口在脸上胡乱一抹,反而把脸颊蹭得更花,只剩下一双眼睛透着焦急。

阿林蹲在焊台边,背对着他,蓝色工装的后颈处已经洇出一大片深色的汗渍,像地图上蔓延的河流。他没有回头,右手的拇指机械地在手机屏幕上划动,解锁的瞬间,那张被红笔圈得密密麻麻的机甲设计图立刻占据了整个屏幕,刺眼的白光映得他瞳孔微微收缩。图纸上的机甲通体银灰,线条凌厉,却被无数道猩红的批注切割得支离破碎 ——“关节传动角度不合理”“液压缓冲装置设计冗余”“能源输出接口存在安全隐患”,每一笔红色都像未拆线的缝合伤口,狰狞地暴露着缺陷。

“催命呢?没看见正烦着?” 阿林猛地将手机反扣在焊台上,金属台面与手机壳碰撞发出 “咚” 的一声,震起几粒细小的金属屑,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又轻飘飘地落下。他抓了抓头发,指缝间还沾着早上修发动机时蹭到的黑油,“第七次了…… 关节传动结构到底差在哪……”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压抑的烦躁。手机背面朝上,左下角屏幕边缘隐约露出 “第七次修改驳回” 的灰色小字,后面跟着的时间戳是 72 小时前 —— 三天前那个深夜,他盯着电脑屏幕收到驳回通知时的窒息感,此刻又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像电子沙漏里凝固的流沙,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小吴撇了撇嘴,却没敢再催。他知道阿林这几天的坏脾气都源于那台机甲设计。自从三个月前报名参加全国机甲创新设计大赛,阿林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扑在了上面,白天在修车铺里修汽车、摩托车,晚上就对着电脑画图到凌晨,眼睛里的红血丝就没消退过。小吴凑过去,偷偷瞥了一眼反扣的手机,屏幕没完全暗下去,还能看到机甲腿部结构的残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要我说,您这机甲腿部的液压缓冲……”

“修你的车去!” 阿林突然抓起焊台旁的半瓶冰镇汽水,猛地塞到小吴脸上。冰凉的瓶身贴着皮肤,小吴 “嘶” 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后躲。阿林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不是故意要对小吴发火,只是那第七次驳回的评语像根刺,扎在心里越陷越深,连呼吸都带着疼。那瓶汽水是早上老王送来的,还剩小半瓶,瓶身凝满了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焊台上积成一小滩水洼。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 “滋啦 —— 滋啦 ——” 的声响,电焊枪的嘶鸣刺破了闷热的空气,一道刺眼的蓝光透过隔开两家铺子的帆布帘子上的破洞钻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晃动的光斑。小吴揉了揉被汽水冰得发麻的脸,顺着光斑看过去,嘟囔道:“王师傅又接大单了?前天才焊完一批钢结构,这又忙上了。”

阿林没说话,目光落在帆布帘子的破洞上。王师傅是隔壁的电焊铺老板,比他大十几岁,干这行快三十年了,手艺精湛,附近的工厂都愿意找他干活。有时候阿林修到需要焊接的部件,也会找王师傅帮忙。他想起昨天傍晚路过王师傅的铺子,看到里面堆着一堆厚重的钢板,王师傅正拿着卷尺在上面标记,说是要给一个机械厂焊一批承重支架。

焊枪的嘶鸣声突然停了,随之而来的是 “哐当” 一声金属落地的声响,紧接着,四周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阿林和小吴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王师傅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就穿过层层金属撞击的余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小林啊,我那台切割机……”

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隔着什么障碍物。阿林刚要起身过去看看,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 刚才小吴提到的 “液压缓冲”,像一道闪电劈进混乱的思绪里。他猛地抓起焊台上的设计图,那几张打印出来的图纸被他揉得有些发皱,边缘还沾着机油。“等会儿!” 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就往修车铺的里间冲。

里间是他临时隔出来的小仓库,堆着各种维修工具和零件,角落里放着一张旧书桌,上面摆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和绘图板。他跑得太急,肩膀撞到了堆在门口的轮胎,轮胎 “咕噜噜” 地滚出去老远,撞在卷帘门上,发出 “嘭” 的一声响。卷帘门被撞得剧烈晃动起来,“哗啦哗啦” 的声响像是在抗议他的粗暴,铁锈屑从铰链处纷纷落下,掉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小吴看着滚出去的轮胎,又看了看冲进里间的阿林,无奈地叹了口气,捡起扳手蹲回摩托车旁。他拿起那个待修的轴承,仔细看了看,发现磨损比想象中更严重,“这老林,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他抱怨着,却还是从工具箱里找出新的轴承,开始一点点拆卸旧部件。手指上的油污蹭到轴承上,他也不在意,专注地盯着零件的缝隙,心里却在琢磨着刚才没说完的话 —— 他觉得阿林设计的机甲腿部液压缓冲装置太复杂了,其实可以借鉴摩托车减震器的原理,简化结构,说不定能解决传动问题。

里间里,阿林把设计图摊在书桌上,台灯的光有些昏暗,他索性拉开窗帘,让正午的阳光照进来。阳光落在图纸上,那些红色的批注更加刺眼。他抓起绘图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勾勒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如果把液压缓冲装置的位置往下移三厘米,再采用双缸并联结构……” 刚才被烦躁掩盖的思路突然清晰起来,小吴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困住他许久的死结。他想起之前修摩托车减震器时,遇到过类似的传动不畅的问题,后来通过调整减震器的安装角度和阻尼系数解决了。“对!角度!我之前算错了关节的传动角度,导致液压缓冲无法完全发挥作用!” 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零件盒被震得跳了一下,里面的螺丝滚出来几颗。

门外传来 “咚咚” 的敲门声,王师傅的声音再次响起:“小林?在吗?我那切割机突然不动了,你能帮我看看不?”

阿林这才想起王师傅刚才的求助,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一点了。“来了!” 他应了一声,把绘图笔往图纸上一放,起身往外走。刚拉开里间的门,就看到王师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型切割机的电源线,额头上满是汗水,脸上还沾着几道黑灰。

“怎么回事?” 阿林走过去,接过切割机。这台切割机是王师傅常用的,体积不大,却很耐用,平时很少出故障。他检查了一下电源线,发现插头处的电线有些磨损,露出了里面的铜丝。“线磨破了,短路了。” 阿林说着,转身从工具箱里找出绝缘胶带和剪刀,“我给你重新接一下,很快。”

王师傅松了口气,抹了把汗:“多亏你了,我这等着切钢板呢,下午就要交货。”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设计图,笑了笑,“还在琢磨你那机甲呢?上次我看你画的图纸,那关节设计挺带劲的。”

阿林的动作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嗨,还没弄好,都改第七次了。”

“第七次算什么?我年轻的时候焊一个大型储罐,改了十几次方案才通过。” 王师傅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拿起阿林刚才剩下的半瓶汽水,拧开喝了一口,“做手艺这行,哪有一次就成的?关键是能从错的地方找出对的路子。”

阿林手里的剪刀剪着电线,耳朵却听着王师傅的话。他想起王师傅上次焊钢结构时,为了确保承重达标,反复调整焊接点的位置,光是试验就做了五六次。“您说得对,是我太急了。” 他低声说。

“急也没用,沉下心来才能找到问题。” 王师傅指了指图纸上的机甲腿部,“我不懂什么设计,但我看这腿的结构,跟我焊的支架有点像,都得考虑受力均衡。你看我那批支架,每根钢管的角度都得算准了,差一点就承不住重量。”

阿林眼睛一亮,王师傅的话又给了他新的启发。机甲的关节传动,不就和支架的受力原理一样吗?之前他只关注了液压装置的设计,却忽略了关节连接处的受力分布。“谢谢您,王师傅!” 他兴奋地说,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起来,很快就把磨损的电线接好,用绝缘胶带缠牢固。

“试试?” 他把切割机递给王师傅。

王师傅接过,插上电源,按下开关。“嗡 ——” 切割机转动起来,声音平稳有力。“成了!” 王师傅笑了,露出一口黄牙,“谢了啊小林,晚上我请你吃烧烤。”

“客气啥,都是邻居。” 阿林摆摆手。

王师傅拿着切割机回去了,帆布帘子被拉开又合上,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图纸微微晃动。阿林回到里间,重新拿起绘图笔,这次他的眼神格外坚定。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图纸上,那些红色的批注似乎不再那么刺眼了。他开始重新计算关节的传动角度,调整液压缓冲装置的位置,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停下来思考片刻,又立刻继续勾勒。

外面传来小吴的喊声:“老林!轴承修好了,我去比赛了啊!”

“知道了!注意安全!” 阿林头也不抬地回应。

小吴骑着摩托车冲出修车铺,引擎的轰鸣声渐渐远去。阿林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看向窗外。正午的太阳依旧炽热,但他的心里却平静了许多。他想起刚入行的时候,跟着师父学修车,第一次拆发动机,把零件拆得七零八落装不回去,师父没骂他,只是说:“别急,零件有零件的脾气,你得顺着它来。” 现在想想,设计机甲也是一样,每个部件都有它的规律,急着求成只会适得其反。

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点开那个被驳回七次的设计方案。这一次,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烦躁,而是逐字逐句地看起了评审的评语。“关节传动角度不合理”—— 他已经找到了调整的方法;“液压缓冲装置设计冗余”—— 简化结构,借鉴摩托车减震原理应该可行;“能源输出接口存在安全隐患”—— 他可以采用更稳定的插拔式接口,就像汽车的充电接口那样,防漏电还耐用。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大赛组委会发来的消息,提醒距离最终提交截止日期还有三天。阿林深吸一口气,回复了一句 “收到”,然后把手机放在一边,重新专注于图纸。他知道,这一次,他一定能做好。

焊台上传来轻微的金属冷却声,里间的笔尖沙沙作响,修车铺外的热浪依旧翻滚,但在这片喧嚣与炽热中,有一份执着的希望正在悄然生长。阿林看着图纸上逐渐清晰的机甲结构,嘴角慢慢扬起一抹微笑 ——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台银灰色的机甲在赛场上灵活地转动关节,迈着稳健的步伐,迎着阳光,勇往直前。

修车铺的卷帘门还在因为刚才阿林的猛冲而剧烈震动,“哗啦 —— 哗啦 ——” 的声响像极了破旧风箱的喘息。一串串锈红色的铁屑从门体的缝隙和锈蚀的坑洼里簌簌掉落,像被惊扰的蚁群般四散开来,有的落在积满油污的水泥地上,有的粘在墙角堆放的废旧轮胎上,还有几粒弹跳到了阿林的帆布鞋尖。这些铁屑带着金属氧化后的暗沉色泽,就像是陈旧伤疤剥落的碎痂,凑近闻能嗅到一股混杂着灰尘的腐朽气息,呛得人忍不住皱起眉头。阿林低头扫了眼鞋上的铁屑,刚要弯腰去拍,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怒骂打断。

“这破车比你爷爷岁数都大!” 老周的声音从一辆老旧桑塔纳的底盘下炸响,沉闷又有力,紧接着便是 “哐当” 一声脆响 —— 扳手被狠狠砸在了地上,震得旁边一个装满螺丝的铁盒 “哗啦啦” 倒了一地,银色的螺丝滚得满地都是。阿林条件反射地按住口袋里的手机,拇指飞快地划动锁屏,掌心攥着的魔方棱角深深嵌进肉里,压出几道深红的凹痕。他知道老周又在为这辆桑塔纳的故障发脾气了,这台车是昨天一个客户送来的,据说已经闲置在车库里五六年没动过,浑身上下都是毛病,光是拆解发动机就花了老周整整一个上午。

阿林抬眼望去,只见老周从桑塔纳的底盘下慢慢滑了出来。他躺在一块沾满油污的滑板上,双手撑地撑起上半身,蓝色工装裤的膝盖处磨出了两个大洞,露出里面结痂的疤痕 —— 那是上次修卡车时被钢板划伤的,如今疤痕层层叠叠,颜色深得发黑,像某种机械生命身上错乱的电路纹路。老周的脸上沾满了黑褐色的机油,只有眼睛里透着一股烦躁的红血丝,他抓起身边的抹布擦了擦手,却越擦越脏,最后索性把抹布扔在一边,狠狠踹了一脚车胎。“妈的,变速箱齿轮都快磨平了,这还修个屁!”

阿林没敢接话,默默地转过身,继续打磨手里的轴承。这是刚才从那辆桑塔纳上拆下来的,表面布满了锈迹和磨损的痕迹,必须打磨光滑才能重新安装。他拿起一张粗砂纸,裹在轴承上用力摩擦,“嘶啦 —— 嘶啦 ——” 的声响突然炸响开来,像一把钝刀在缓慢割裂金属,又像是指甲划过黑板,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这声音瞬间淹没了墙角收音机里黄家驹沙哑的嘶吼声 —— 那是老周最喜欢的频道,整天循环播放着 beyond 的歌,此刻《海阔天空》的旋律只剩下微弱的伴奏,被砂纸摩擦的噪音盖得严严实实。

阿林低着头,默默地数着砂纸在轴承上打磨的次数:一次、两次、三次…… 第七个来回的时候,他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血管清晰地凸起,像一条条青色的小蛇。额头上的汗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往下滑,浸湿了衣领,后背的工装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形。他能感觉到轴承在手里慢慢变得光滑,铁锈随着摩擦纷纷脱落,落在工作台上,积成一小堆红褐色的粉末。

“磨个轴承磨半天,你是在绣花吗?” 老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明显的不耐烦。阿林咬了咬牙,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砂纸摩擦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嘶啦嘶啦” 的声响在狭小的修车铺里回荡,和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歌声、外面街道上的汽车鸣笛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嘈杂的氛围。

就在这时,老周突然从工作台对面直起身来。他的动作又快又猛,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 “吱呀” 一声刺耳的声响,仿佛是被砂纸的噪音彻底激怒了。他走到墙角的废料堆旁,抓起一把暗红的锈渣 —— 那是刚才拆解零件时敲下来的铁锈,里面还混着一些细小的金属碎屑,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阿林的方向甩了过去。“给我醒醒神!”

锈渣像雨点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大部分落在了阿林沾满机油的帆布鞋上,还有几粒溅到了他的裤腿上。阿林猛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愕和委屈。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到 “叮叮当当” 的脆响声 —— 那些没落在他身上的锈渣撞到了旁边的金属工具箱上,反弹开来,又掉在了地上。这声音在狭小的工作间里格外清晰,让阿林浑身一颤,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

老周看着阿林的反应,嘴角撇了撇,没再说什么,转身又蹲回了桑塔纳旁边,拿起扳手开始拆卸车门上的零件。阿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委屈,弯腰捡起地上的砂纸,继续打磨轴承。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手指也微微发颤。他能感觉到老周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像针一样扎得人难受。

修车铺里的空气越来越闷热,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收音机里的歌换了一首,变成了《真的爱你》,黄家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温柔。阿林打磨完轴承,又拿起细砂纸进行抛光,动作渐渐恢复了平稳。他想起自己刚来修车铺当学徒的时候,老周也是这样对他 —— 说话刻薄,脾气火爆,动不动就骂人,但每次他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老周总会在关键时刻指点他几句,虽然语气依旧不好,却总能切中要害。

“把那个新的轴承拿过来。” 老周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平静。阿林应了一声,拿起打磨好的轴承走过去,递到老周手里。老周接过轴承,眯着眼睛看了看,又用手指摸了摸表面,点了点头:“还行,没白磨。” 他说着,将轴承安装到变速箱上,手里的扳手飞快地转动着,“咔哒咔哒” 的声响很有节奏。

阿林站在一旁,看着老周熟练的动作,心里的委屈渐渐消散了。他知道老周之所以脾气这么坏,是因为这辆桑塔纳实在太棘手了,客户又催得紧,要求三天内修好。老周虽然嘴上抱怨,但心里却从来没有放弃过。阿林想起昨天晚上,他下班的时候,老周还在修车铺里研究这台车的图纸,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凉透的面条。

“帮我把那个螺丝刀递过来。” 老周头也不抬地说。阿林连忙拿起螺丝刀递过去,老周接过,拧了几下螺丝,突然停下来,皱着眉头说:“不对,这螺丝型号不对,得换个大的。” 阿林转身去工具箱里找合适的螺丝,翻了半天,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他拿着螺丝跑回来,递给老周,老周接过,试了试,正好合适。“小子,眼神还挺尖。” 老周难得夸了他一句,阿林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 “咚咚” 的敲门声,一个粗犷的声音喊道:“老周,我那辆货车修好了没有?明天就要拉货了!” 老周抬起头,朝着门口喊:“快了快了,下午就能给你弄好!” 说完,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很快就把变速箱安装好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阿林说:“你把发动机盖装上,我去看看那辆货车。”

阿林点点头,开始安装发动机盖。他拿起扳手,拧着螺丝,动作越来越熟练。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他却毫不在意。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份工作了,虽然辛苦,有时候还要受老周的气,但每当看到一辆破旧的汽车在自己和老周的手里重新变得完好无损,那种成就感是什么都比不了的。

老周走到外面,和货车车主聊了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阿林安装好发动机盖,又检查了一遍其他的零件,确保没有问题。他走到收音机旁,把音量调大了一些,黄家驹的歌声在修车铺里回荡。他拿起刚才被老周甩在地上的抹布,擦了擦工作台上的油污,又把散落的螺丝一个个捡起来,放回铁盒里。

过了一会儿,老周回来了,脸上带着笑容:“那车主催得急,不过也挺爽快,说修好了直接给现金。” 他走到桑塔纳旁边,坐进驾驶座,拧了拧钥匙,发动机 “突突” 地响了几声,竟然真的启动了!老周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踩了踩油门,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平稳。“成了!” 他兴奋地喊了一声,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拍了拍阿林的肩膀,“小子,今天多亏了你,晚上我请你吃火锅!”

阿林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真的吗?太好了!” 他从来没想过老周会请他吃火锅,平时老周最多也就请他吃碗面条。

老周笑了笑,拍了拍他的后背:“当然是真的。不过先别高兴太早,把这台车再仔细检查一遍,确保没有问题了再让客户来取。” 阿林点点头,立刻开始仔细检查桑塔纳的各个部件,从轮胎到刹车,从方向盘到仪表盘,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老周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点了一根烟,看着阿林忙碌的身影,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透过修车铺的窗户照进来,给整个屋子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收音机里的歌还在继续,黄家驹的声音充满了力量。阿林检查完最后一个零件,对老周说:“周师傅,都检查好了,没有问题。” 老周掐灭烟头,站起身来:“好,那我们收拾一下,下班去吃火锅!”

两人关好卷帘门,锁好铺子,朝着附近的火锅店走去。路上,老周突然说:“小子,我知道我平时对你脾气不好,但修车这行,容不得半点马虎,我是怕你出错。” 阿林点点头:“我知道,周师傅,谢谢您一直指点我。” 老周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火锅店的热气腾腾,驱散了一天的疲惫。阿林和老周坐在角落里,吃着火锅,聊着天。阿林说起自己以后想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修车铺,老周听了,点了点头:“好啊,有目标就好。只要你肯努力,肯钻研,以后一定能实现。”

离开火锅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街道上很安静,只有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阿林和老周并肩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阿林想起白天老周甩他锈渣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周看到他笑,疑惑地问:“你笑什么?” 阿林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挺开心的。” 老周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阿林:“拿着,吃了甜甜蜜蜜。” 阿林接过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一股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觉得,这颗糖的味道,就像今天的心情一样,甜滋滋的。

回到宿舍,阿林躺在床上,手里把玩着那个被他攥出凹痕的魔方。他想起白天在修车铺里的点点滴滴,想起老周虽然刻薄却充满关怀的话语,想起修好桑塔纳时的成就感,心里充满了温暖。他知道,自己的修车之路还很长,会遇到很多困难和挫折,但只要有老周这样的师傅指点,只要自己肯努力,就一定能走得更远。他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微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看到自己的修车铺开张了,生意兴隆,老周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欣慰地看着他。

躲什么?老周用扳手敲着油泵外壳,震落几片陈年油垢,上周让你换机油当耳旁风?

那些锈屑如同带刺的雨点,有几粒弹进他挽起的裤管里,在皮肤上划出细小的红痕。阿林盯着自己油污斑驳的帆布鞋,米白布料上晕开的黑色油渍边缘泛着彩虹色的光晕,像极了美术总监办公室里那台老式放映机的色散光圈。

我...我那天在改设计图......

设计图?老周突然冷笑,沾着机油的手指戳向墙上泛黄的《设备保养章程》,看见没?第三条!铁皮公告牌被他拍得嗡嗡作响,你们这些技校生,真当画几张漂亮图纸就能让机器自己转起来?

阿林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下颌的肌肉绷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一股尖锐的酸意从牙根处顺着牙龈往上爬,蔓延到整个口腔,仿佛下一秒牙齿就要被这股力道生生咬碎。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面,视线像被钉在了上面 —— 一块黑色的油污正从鞋尖的破口处慢慢渗透进来,以一种无声却又不可阻挡的速度在米白色的布料上晕开,边缘模糊不清,像一滩被雨水浸泡的墨渍。

风从修车铺敞开的卷帘门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外面柏油路面被晒化的塑胶味,吹动了工作台上散落的砂纸和螺丝。阿林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鞋面上那片不断扩大的油污上。渐渐地,那片油污的形状在他眼前开始扭曲、重叠,与三天前那支银色笔帽的万宝龙钢笔在雪白稿纸上洇开的墨迹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连边缘那丝若有若无的灰黑色晕染都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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