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金色裂缝（1/2）
阿林静静地坐在老榆木地板上，双腿盘起，掌心贴着微凉的木纹，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板缝隙里积着的细碎灰尘。这地板是祖父年轻时亲手铺的，边角早已被岁月磨得圆润，踩上去会发出 “吱呀” 的轻响，像老人温和的叹息。此刻整个屋子都浸在午后的静谧里，只有窗外老槐树的叶子被风拂动，偶尔漏进几声蝉鸣，还有远处巷口修车师傅敲打铁皮的闷响，忽远忽近，却更衬得屋里安静。
阳光透过方格窗棂，如金色的纱幔般斜斜地洒进来，在地板上织出细碎的光斑。阿林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影子边缘还沾着几点阳光的碎屑，随着树叶晃动轻轻摇曳。墙上挂着的旧日历停在五年前的某一页，旁边贴着他小学时得的 “三好学生” 奖状，边角已经卷起，红色的印章也褪成了浅粉，却还倔强地留在墙上，像一段不肯褪色的记忆。
他的左手轻轻地托着那个六色斑驳的魔方，指腹陷进木质表面的纹路里。魔方的六个面颜色都不均匀了，红色面缺了一小块漆，露出底下浅棕的木头底色；蓝色面被磨得发亮，能隐约照出阿林的侧脸。右手的拇指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魔方上松动的黄色棱块，每拨一下，就会发出 “咔嗒” 一声轻响，这声音像一把钥匙，总能打开他记忆的闸门。
“爸，你看！我拼好一面啦！” 七岁的阿林举着魔方，蹦蹦跳跳地跑到父亲面前，脸上沾着饭粒也顾不上擦。父亲刚从车间回来，蓝色的工装服上还沾着木屑和机油，他放下手里的工具箱，蹲下身，粗糙的手掌轻轻揉了揉阿林的头发，眼底的疲惫被笑意冲淡：“这么厉害？让爸看看。” 他接过魔方，指尖在木质表面轻轻划过，那是他用车间里剩下的废料，熬夜打磨出来的，边角都仔细磨过，生怕硌着儿子的手。
“爸，这上面怎么有划痕呀？” 阿林指着魔方上的纹路，好奇地问。父亲拿起魔方，对着灯光晃了晃，笑着说：“这些划痕呀，是时光的印章。等你以后长大了，每拼好一次魔方，就像给时光盖了个章，等你数不清这些划痕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长多大啦。” 那时的阿林似懂非懂，只是抱着魔方，觉得父亲的话像魔法一样神奇。
如今，在阳光的照耀下，魔方上的三十七道划痕清晰可见，它们就像夜空中的星轨一样，记录着阿林与这个魔方的点点滴滴。阿林的拇指停在一道较深的划痕上，那是他十二岁时，因为考试没考好，把魔方摔在地上弄出来的。那天他躲在房间里哭，父亲没有骂他，只是默默捡起魔方，用砂纸轻轻打磨着摔坏的边角，然后把魔方放在他面前：“一次没考好不算什么，就像拼魔方，总会有拼错的时候，重新来就好。”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老槐树的清香，阿林把魔方贴在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父亲手掌的温度。他轻轻转动魔方，“咔嗒”“咔嗒” 的声响在屋里回荡，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也落在魔方的划痕上，那些划痕像是活了过来，在光影里轻轻跳动，诉说着一段段关于爱与成长的故事。
“咔、咔”，魔方转动的声音清脆而又响亮，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这声音不像之前那般带着温润的厚重感，反倒多了几分尖锐，像是绷紧的琴弦突然被拨动，打破了午后的慵懒。原本正趴在窗台上打盹的虎斑猫阿花，耳朵猛地竖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睛瞬间睁开，瞳孔从圆润的杏仁状缩成细窄的竖线，它警惕地盯着发出声响的方向，胡须微微颤抖，连尾巴尖都绷得笔直。
“阿花，别闹！” 阿林有些不耐烦地轻声呵斥，手指却下意识地停住了转动魔方的动作。他以为是猫儿又调皮地用爪子勾住了窗帘，或是碰倒了窗台上的玻璃罐 —— 那里面还装着去年秋天他和父亲一起捡的枫叶。可话音刚落，一团温热的毛茸茸就蹭到了他的脚踝，阿花用脑袋轻轻顶着他的裤腿，柔软的尾巴像根小鞭子，一下下扫过他裸露的脚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显然刚才的声响并非它所为。
阿林无奈地弯了弯腰，指尖刚触到阿花柔软的皮毛，一种异样的感觉就突然从指腹传来 —— 不是猫儿的温热，而是魔方木质表面传来的细微裂痕感。他心里 “咯噔” 一下，连忙低头看去。阳光恰好落在魔方的红黄交接棱块上，原本光滑的木质表面，此刻竟藏着一道发丝般的裂缝，正从棱块边缘悄悄蔓延，像一条潜伏的小蛇，慢慢钻进魔方的内部结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道裂缝是如此细微，之前无数次摩挲、转动时，他都完全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可此刻，在阳光的映照下，裂缝边缘的木屑泛着浅白的光，像是突然露出狰狞面目的恶魔，让他的心猛地一紧。他想起父亲当初打磨魔方时，反复用砂纸细细打磨每个边角，连最细微的毛刺都不肯放过，那时的魔方多结实啊，摔在地上都只留下浅浅的印子，怎么会突然裂开呢？
不祥的预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阿林下意识地将魔方凑近耳边，指尖轻轻捏住棱块，小心翼翼地摇晃了一下。“咔嗒” 一声轻响后，一阵轻微的金属机簧嗡鸣声传入耳中 —— 这是魔方里小零件运转的声音，从他七岁拿到魔方起就听熟了，可此刻，在这熟悉的嗡鸣声里，却夹杂着另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干燥的纸张在轻轻摩擦，发出 “窸窸窣窣” 的细碎声响，若有若无，却又真实存在。
他屏住呼吸，将魔方贴得更紧，手指轻轻转动着棱块，试图听清那声音的来源。阿花似乎察觉到他的紧张，不再蹭他的脚踝，而是蹲坐在一旁，歪着脑袋盯着他手里的魔方，尾巴轻轻拍打着地板，发出 “嗒、嗒” 的轻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与魔方里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竟透着几分神秘。阿林的心越跳越快，他隐约觉得，这道突然出现的裂缝，还有这奇怪的纸张摩擦声，或许藏着他从未知道的秘密 —— 关于父亲，关于这个陪伴了他十几年的魔方。
小林！楼下传来奶奶沙哑的呼唤，灶上煨的百合粥要噗出来了！
就来！他嘴上应着，手指却像被磁石吸住般抠向那道裂缝。随着机关弹开的脆响，一张对折的纸片打着旋落在他的旧球鞋上。纸片边缘蜷曲如枯蝶翅膀，烫金的第12届全国魔方竞速大赛字样在夕阳下泛着微弱的光。
这是......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记忆像被按了快退键的录像带，十年前雨夜里的画面在眼前闪回：母亲湿透的蓝布衫下摆滴着水，她攥着通知书的手指关节发白，当铺王掌柜说了，龙凤镯能当三百块......
发什么呆呢？表弟阿明不知何时蹲在了身旁，沾着机油的手指戳向纸片，哇！这不会是传说中鬼手李做局的那届比赛吧？巷口修车的老赵说，当年有伙人用磁力魔方作弊......
阿林猛地攥紧纸片：胡说什么！这是妈她......话到嘴边却成了颤抖的哽咽。纸片锯齿状的断痕刺着掌心，他突然看清背面还有褪色的钢笔字迹：参赛编号A-1079 选手：周美玲。
周美玲？阿明瞪圆了眼睛，这不是大姑的名字吗？两人头顶的老式吊灯突然晃了晃，投下蛛网状的阴影。阿花炸着毛蹿上书架，碰倒了一排泛黄的相框。最中间那张全家福里，穿碎花裙的年轻女子正对着镜头举起崭新的魔方，笑容比背后的木棉花还要灿烂。
突然间，楼下传来一阵清脆的瓷碗破裂声，仿佛整个房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震得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沿着楼梯缓缓传来，每一步都显得有些吃力，似乎背负着千斤重担。
“你们俩是要把这房子给拆了吗？”奶奶的声音带着些许喘息，在门口响起。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透露出一丝疲惫和不满。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阿林手中的纸片时，突然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原本就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抓住门框，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撑点，而她的声音则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这……这脏东西……怎么还在？”
奶奶知道这个？阿林举起残券，突然发现老人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银镯子——正是当年没当掉的那只。镯身上錾刻的缠枝纹，与魔方内部齿轮的凹痕莫名重合。
老人颤抖着摸出老花镜：那年你妈抱着发烧的你，跪在当铺前求王掌柜再添二十块钱......她的指甲抠进门框的漆皮，后来她半夜偷跑出去，天亮才回来，手里就攥着这张被撕碎的......
窗外暮色渐浓，最后一线阳光正巧照在魔方缺失的黄色棱块上。阿林突然站起身，碎纸片像拼图般在茶几上铺开：您看，这有邮局的钢印！妈当年明明寄出了报名费......
三个人的影子在墙上融成一片。楼下传来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女主播字正腔圆地播报：第十二届全国魔方大赛将于本月25号在省体育馆举行，据悉这是停办十年后......
阿明突然跳起来撞翻了凳子：今天几号？日历！快看日历！撕下的日历纸飘落在地，鲜红的数字下方，有人用铅笔写着：阿花驱虫日。
夜晚的风如调皮的精灵，悄悄地掀起窗帘，轻柔地抚摸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窗帘是母亲生前挑选的浅灰色棉麻材质，边角处还绣着几株淡紫色的薰衣草，此刻被夜风轻轻掀起，像极了母亲当年温柔地扬起裙摆的模样。风穿过窗缝时，带着院外桂花树的清香，那香气不浓不淡，恰好萦绕在鼻尖，让人想起每年秋天，父亲会摘下桂花，和母亲一起酿桂花酒的场景。酒坛就放在厨房的角落，如今还静静立在那里，只是再也没有人为它添新的桂花，也再也没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举杯共饮的温馨画面了。
房间里的老座钟还在 “滴答、滴答” 地走着，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十点。钟面上的罗马数字有些褪色，表盘边缘也因为常年的擦拭，留下了一圈淡淡的包浆。这座钟是祖父传下来的，据说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见证了这个家里一代又一代人的悲欢离合。阿林坐在书桌前，台灯的暖黄色光芒洒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本子上写满了他对父亲的思念，还有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话。他原本想趁着夜晚的安静，把这些思念整理成文字，可不知为何，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桌上那个静静躺着的魔方。
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桌上的魔方似乎也感受到了夜风的召唤，微微地颤动起来。那颤动极其轻微，若不是阿林一直留意着它，恐怕根本无法察觉。一开始，他以为是夜风带动了桌面的轻微晃动，可当他屏住呼吸，仔细观察时，才发现颤动的源头正是魔方本身。魔方的木质表面在台灯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三十七道划痕清晰可见，每一道划痕都像是一个时光的印记，承载着他与父亲的回忆。阿林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距离魔方还有几厘米时，又停住了，仿佛担心惊扰了这个陪伴自己十几年的老物件。
那魔方，它的每一个面都被涂上了不同的颜色，红色热烈、蓝色沉静、黄色明亮、绿色清新、橙色温暖、白色纯净。然而此刻，这些原本应该整齐排列的色块却错乱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看似无序的画面。阿林记得，下午他还尝试着拼过这个魔方，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将色块恢复到原本的模样。那时他还自嘲，或许是自己太久没有玩魔方，手生了。可现在看着这错乱的色块，他忽然觉得，这看似无序的排列中，似乎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规律，只是自己暂时没有发现罢了。
夜风还在不停地掀起窗帘，月光也渐渐爬上了窗台。当月光透过窗户洒在魔方上时，那些错位的色块却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泛出淡淡的柔光。红色的色块在月光下显得更加鲜艳，仿佛燃烧的火焰；蓝色的色块则多了几分深邃，像是静谧的夜空；黄色的色块依旧明亮，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绿色的色块带着生机，仿佛春天里的第一片绿叶；橙色的色块温暖依旧，像是冬日里的暖阳；白色的色块则变得更加纯净，宛如天上的云朵。阿林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魔方，他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景象，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魔方的颤动越来越明显，甚至发出了轻微的 “咔嗒、咔嗒” 声，和白天转动时的声音不同，这声音更像是某种密码在被破译，带着一种神秘的韵律。阿林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魔方的表面。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是熟悉的温润，可就在触碰的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电流，从指尖传遍全身，让他打了一个激灵。紧接着，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 —— 那是他七岁生日的那天，父亲把这个魔方递给自己时，曾笑着说：“阿林，这个魔方可不一般，它里面藏着一个秘密，等你足够用心的时候，就能发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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