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通道里的光（2/2）

他拿起奶茶，温度刚刚好，不烫口。吸管插进去，吸到一颗饱满的珍珠，嚼在嘴里甜甜的。阿林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这个时而刻薄时而温和的女人，像一个谜，他看不透她。

晚上加班到十点，阿林收拾东西准备走，路过李姐的办公室，看见里面还亮着灯。门虚掩着，他能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李姐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些沙哑。

阿林推开门，看见李姐坐在办公桌前，脸上的妆花了，黑色的睫毛膏晕染开来，像两只黑色的蝴蝶。她面前放着一张照片，是个男人的侧脸，看起来很精神。这是我老公。李姐看见他，没有掩饰脸上的泪痕，指了指照片，以前他对我可好了，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他每天都给我买早餐。她拿起照片，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男人的脸，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阿林没有说话，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他是去年开始赌的，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后来越陷越深，欠了一屁股债。李姐的声音低沉下来，那些催债的人天天跟着他，还找到公司来，我没办法，只能到处借钱给他填窟窿。我爸妈留下的那套房子，也被他抵押出去了。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账单，扔在桌子上，你看，这都是催债的通知，我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够还利息的。

阿林看着那些账单，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李姐总对他们这些实习生和新人格外苛刻，为什么她那么在乎这份工作。

我没办法，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李姐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账单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我还有个女儿，今年刚上小学，我要是没了工作，我们娘俩该怎么活？

阿林想起白天张姐说的话，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很可怜，她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困兽，只能用尖锐的外壳保护自己。

林，对不起，白天我不该那样对你。李姐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歉意，我那时候太冲动了，最近压力太大，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没事，李主管。阿林摇了摇头，我能理解。对了，张姐表哥的事，我认识肿瘤医院的医生，或许能帮上忙。

李姐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那笑容不像平日里的面具，带着温度。真的吗？那太好了，张姐最近为了这事愁得睡不着觉。她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罐茶叶，这是我老家寄来的明前龙井，你拿着，别嫌弃。

阿林推辞不过，只好收下。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李姐叫住他：林，上个月的报销，我明天就跟财务说，让他们优先给你批。

阿林回头，对她笑了笑：谢谢李主管。

走出公司大楼，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阿林抬头，看见天上的星星很亮，像撒了一地的碎钻。他拿出手机，给大学室友发了条消息，问他爸爸下周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帮忙加个号。室友很快回复：没问题，我跟我爸说一声，你让病人直接过来找他就行。

阿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张姐，张姐在电话里激动得声音都抖了：阿林，太谢谢你了！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挂了电话，阿林觉得心里暖暖的，原来帮助别人是这么开心的事。

他走到公交站，等最后一班公交车。旁边有个卖烤红薯的小摊，香味飘过来，勾得他肚子咕咕叫。他买了一个，刚剥开，就看见李姐从出租车里下来，手里提着一个粉色的书包，应该是去接女儿了。她看见阿林，挥了挥手，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和在公司里的样子完全不同。

林，吃烤红薯啊？李姐走过来，看了看他手里的红薯，我女儿也特别爱吃这个，每次接她放学，都要缠着我买。

李主管，您去接孩子啊？阿林问道。

嗯，今天她有晚自习，刚放学。李姐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学，就在那边。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母爱，眼神也变得柔软起来。

公交车来了，阿林跟李姐道别，上了车。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李姐的身影渐渐远去，她的手里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应该是她的女儿。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

回到出租屋，已经快十二点了。阿林洗漱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白天在办公室里的场景，想起李姐的眼泪，想起张姐的焦虑，突然觉得职场就像一个大舞台，每个人都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六点十五分，保洁阿姨的推车轱辘声惊醒了在楼梯间打盹的阿林。他昨晚加班到凌晨三点，实在太困了，就在楼梯间的长椅上睡着了。转角处躺着半包被遗忘的利群，银色的包装纸在应急灯的冷光下泛着尸检台般的惨白。烟盒上吸烟有害健康的警示语被反复摩挲得模糊不清，某个角还留着半枚玫红色的唇印，边缘已经氧化成褐色，像干涸的血迹。

阿林弯腰捡起烟盒，突然想起李姐昨天在办公室里抽烟的样子。他打开烟盒，里面还剩五根烟。他拿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他走到窗边，看着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决定。

上班打卡后，阿林先去了张姐的办公室，把室友爸爸的联系方式和就诊时间告诉了她。张姐激动得热泪盈眶，非要拉着他去楼下的咖啡店买咖啡。阿林，你真是个好人，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姐一定帮你。

从咖啡店回来，阿林路过李姐的办公室，看见她正在跟财务总监打电话。王总，我知道这个月的业绩有点差，但是我已经在努力了，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把业绩提上去。她的声音带着恳求，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都泛白了。

阿林敲了敲门，走了进去。李主管，这是我整理的几个客户资料，我觉得可以重点跟进一下，或许能提高业绩。他把一份文件放在李姐的办公桌上，那是他昨晚加班整理的，里面详细记录了客户的需求和跟进情况。

李姐惊讶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感激。林，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她拿起文件，仔细翻看着，嘴角渐渐露出了笑容。

上午十点，消防检查的人来了。李姐带着他们逐一检查，张姐跟在旁边，递水递资料，忙得不可开交。检查很顺利，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检查人员走后，李姐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

阿林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放在她面前。李主管，喝点水吧，缓解一下疲劳。

李姐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林，谢谢你。以前是我对你太苛刻了，对不起。

没事，李主管，我知道您压力大。阿林笑了笑，我们是一个团队，应该互相帮助。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夏凑到阿林身边，神秘兮兮地说：林哥，你有没有觉得李主管今天心情特别好？刚才她还主动跟我打招呼呢，以前她都不怎么理我的。

阿林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道，李姐的心情之所以好，不仅仅是因为消防检查顺利通过，更因为她感受到了团队的温暖。

下午，财务部门发来通知，阿林上个月的报销已经批下来了，钱很快就会到账。阿林收到消息后，心里一阵轻松。他走到茶水间，泡了一杯咖啡，看见老吴正在那里冲茶。小林，听说你帮张姐联系到肿瘤医院的专家了？老吴笑着说，你这孩子，真是个热心肠。

吴哥，应该的。阿林笑了笑。

对了，我昨天去复查了，医生说我的结节是良性的，只要按时复查就行。老吴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真是太好了，之前吓得我好几天没睡好。

阿林替他高兴：太好了，吴哥，以后可得注意身体。

下班的时候，李姐叫住阿林，递给她一个信封。林，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谢谢你帮我整理客户资料，还帮张姐的忙。阿林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千块钱。

李主管，我不能要。阿林把信封递回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而且您现在也不容易。

李姐愣了一下，眼眶红了。林，你真是个好孩子。她把信封收回去，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帮你。

走出公司大楼，阿林看见张姐和她表哥站在路边，正在等出租车。张姐看见他，挥了挥手：阿林，我表哥今天去看医生了，医生说问题不大，谢谢你啊！

阿林笑着点头：不客气，张姐，祝表哥早日康复。

晚风拂面，带着阵阵花香。阿林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很圆，像一个大银盘。他想起昨晚在楼梯间捡到的那半包利群，已经被他扔进了垃圾桶。他觉得，生活就像一杯茶，有苦有甜，但只要用心去品，总能尝到其中的滋味。

回到出租屋，阿林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加了两个荷包蛋。他一边吃，一边规划着未来。他想努力工作，争取早日升职加薪，然后接父母来城里住。他相信，只要脚踏实地，努力奋斗，总有一天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突然，手机响了，是李姐发来的消息：林，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餐吧，我知道有家包子铺特别好吃。阿林笑了笑，回复：好啊，李主管。

他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心里充满了温暖。他知道，职场这条路或许并不平坦，但只要人与人之间多一份理解和关爱，就一定能走得更远。那些曾经的矛盾和误解，就像烟盒上的唇印，虽然会留下痕迹，但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淡化，最终被温暖和善意所取代。

第二天早上，阿林提前十分钟到了包子铺。李姐已经到了，点了一笼肉包、一笼菜包，还有两碗豆浆。林，快坐，包子刚出锅，趁热吃。李姐把一个肉包推到他面前，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

阿林咬了一口包子，肉汁四溢，味道确实很好。他抬头，看见李姐正在用纸巾擦嘴，唇上涂着那支玫红色的唇膏，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突然觉得，那支廉价的唇膏，此刻看起来也没那么俗气了，反而像一朵盛开在唇边的花，带着生命的活力。

吃完早餐，两人一起去公司。路上，李姐跟阿林说起了她的女儿：我女儿特别懂事，知道家里困难，从来都不跟我要零食和玩具。上次学校组织春游，她还主动跟我说，妈妈，我不去春游了，省点钱给爸爸还债。说到这里，李姐的声音有些哽咽。

阿林安慰她：李主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您这么努力，一定能渡过难关。

李姐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嗯，我相信。以后我要好好工作，多赚点钱，把债还清，给女儿一个好的生活。

到了公司，阿林开始忙碌起来。他按照昨天整理的客户资料，逐一给客户打电话，介绍公司的产品和服务。虽然有几个客户态度不太好，但他没有放弃，耐心地跟他们沟通。中午的时候，他成功签下了一个订单，金额不大，但这是他入职以来签下的第一个订单。

李姐得知这个消息后，特别高兴，在部门会议上表扬了他。林入职才三个月，就有这样的成绩，大家要向他学习。阿林站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下午，行政部贴出通知，说公司要组织一次团建，地点在郊外的度假村，时间是下周末。大家都很兴奋，纷纷讨论着要带什么东西，玩什么项目。小夏凑到阿林身边：林哥，下周末团建，我们一起去爬山吧，听说那里的山风景特别好。

好啊。阿林笑着答应。

下班的时候，阿林路过茶水间，听见李姐和张姐正在聊天。张姐，我老公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他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工地上搬砖，虽然累点，但能赚钱。李姐的声音带着喜悦，我相信，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很快就能把债还清。

太好了，李主管，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张姐的声音也很激动，以后我们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

阿林悄悄走开，心里为她们感到高兴。他觉得，生活就像一条河流，有时平缓，有时湍急，但只要顺着河流的方向，勇往直前，总有一天能汇入大海。

晚上，阿林躺在床上，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心里感慨万千。他从一个懵懂的职场新人，渐渐学会了如何与人相处，如何面对困难。他明白，职场不仅仅是工作的地方，更是一个充满人情冷暖的小社会。在这里，他遇到了苛刻但内心善良的李姐，焦虑但热心肠的张姐，还有可爱的小夏和和蔼的老吴。这些人，就像他生命中的灯塔，在他迷茫的时候，给了他方向和力量。

他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妈，我在这边一切都好，工作也很顺利，上个月的工资发了，我给你们转了点钱，你们注意身体。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很激动：儿子，你真是长大了，我们都为你骄傲。

挂了电话，阿林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站在公司的领奖台上，手里拿着奖杯，李姐、张姐、小夏、老吴都在台下为他鼓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温暖而明亮。

第二天醒来，阿林精神饱满地去上班。他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他去做，还有很多梦想等着他去实现。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边有一群可爱的同事，他们就像家人一样，互相帮助，互相支持。

通风管道的声又响了起来，但这次，阿林不再觉得刺耳。他知道，这声音就像职场中的挑战，虽然会带来困扰，但只要勇敢面对，就一定能克服。他看着办公桌上的那盆绿萝，叶子翠绿欲滴，充满了生机。他相信，只要用心浇灌，这盆绿萝一定会长得更加茂盛，就像他的职场生涯一样，充满希望和活力。

小伙子。保洁周姨的橡胶手套蹭过阿林肩膀，这个给你。她递来一枚银色耳钉，正是昨天李姐踉跄时甩飞的那只，我在b3停车场捡的，那辆红色奥迪底下。

阿林蹲下身时，发现地上散落着几根长发——在根部三厘米处能看到明显的染发剂分界线，就像现实与幻想的边界那样泾渭分明。烟盒里剩下的三支烟轻微颤动，滤嘴上的牙印还保持着主人焦虑时的咬合力度。他突然想起昨天李姐离开时，她高跟鞋的金属鞋跟卡进了地砖缝隙，踉跄时甩飞的耳环在台阶上弹跳着坠入黑暗，那声音像极了会计室里终日不停的打印机吐着裁员通知。

周姨，b3不是...阿林捏着耳钉的手突然僵住——公司规定b3停车场只有总监级以上才能使用。

那辆车上个月就停那儿了。周姨的拖把划过地面，水痕映出应急灯的绿色，每天半夜两点走，车头总对着消防通道。她突然压低声音，有天我看见王总...

顶楼的排风扇开始运转，掀起一阵带着机油味的风。阿林把耳钉塞进口袋，金属的冰凉穿透布料刺痛大腿。通道尽头的电子钟跳转到6:30，整栋大楼的照明系统突然苏醒。幽绿的应急灯闪了闪，不甘心地暗下去，像被强行合上的眼睛。

阿林！市场部的小王突然从防火门后探出头，快！老吴的胸片...他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阿林手中的烟盒上。

烟盒背面用圆珠笔写着极小的数字：。正是老吴离职那天。晨光从气窗斜射进来，那些数字在阳光下变成了透明的疤痕。阿林突然意识到，这串数字不是日期，而是保险箱密码——财务室那个永远锁着的灰色金属柜，李姐每天都要打开三次。

李姐昨晚...小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递来一部手机。屏幕上是公司群刚发的公告：《关于李xx同志职务任免的通知》。阿林盯着那个字，想起昨天李姐贴着耳廓说的那句话，薄荷烟的气息突然又钻进鼻腔：

针头断了也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