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柠檬水的折射率（1/2）
冰柜里的时间刻度
冰柜的冷气像濒死者的叹息，在拉开门的瞬间喷涌而出，白色寒雾蛇行漫过阿林的小腿。指尖触碰到玻璃柜门的刹那，冰凉感顺着神经直窜太阳穴，让她昏沉的脑袋有了片刻清醒——方才在工地搬完第三批钢筋，汗水浸透的工装黏在背上，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黏腻。
蜜雪冰城的柠檬水贴着刺目的黄色促销标签，在LEd冷光灯下泛着不真实的荧光，如同一片被药剂催熟的向日葵花瓣。标签右下角已经卷曲泛白，被无数购物者指腹的汗渍浸透，又被冰柜循环的湿气濡湿，边缘软塌塌地翘起，露出底下另一层褪色的旧价签——依稀可见模糊的“￥8.00”字迹。如今簇新的“限时特惠￥6.5”印在夸张的爆炸图形里，像一则拙劣而傲慢的谎言。
她盯着那标签看了三秒。三年。时间在这里用小数点标注。
“吱嘎——”
制冷系统在她拉开柜门时发出哮喘病人般的剧烈嗡鸣，冷雾倾泻而下，在七月午后的闷热空气里短暂地造出一条蜿蜒的白色河流。冰柜深处，冷光源映照着排排饮料瓶，凝结的水珠沿着光滑的塑料瓶身缓慢爬行，像极了三年前父亲躺在病床上时，顺着氧气管壁滑落的水珠。
她抽出一杯柠檬水，杯壁瞬间在她的掌心烙印下刺骨的冰凉，连带指尖都微微刺痛。这痛感让她猛地回神，低头看见自己虎口处还未愈合的茧子——那是常年握钢筋磨出来的，边缘泛着红，沾着点洗不掉的水泥灰。
扫码支付的瞬间，一滴饱满的冷凝水珠挣脱了杯壁的束缚，沿着完美的轨迹滑落。它在杯身凸起的“蜜雪冰城”logo处稍作停顿，折射出一点扭曲的光斑，接着遵循一道看不见的抛物线，精准地坠落在手机屏幕的指纹识别区。
手机“嘀”地一声发出支付失败的提示音，屏幕瞬间暗下去，映出阿林一张蜡黄消瘦的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眼窝因为长期睡眠不足有些凹陷，唯有一双眼睛还亮着，像蒙尘的玻璃。她下意识地用袖口擦了擦屏幕，袖口磨得发毛的边缘蹭过玻璃，留下几道淡淡的灰痕。
“小姑娘，付好了没？后面还有人呢。”收银台后的老板娘敲了敲台面，她脖子上挂着的金项链随着动作晃悠，在白炽灯下闪着俗气的光。阿林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已经排了两个人，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还有一个穿校服的男生，都带着不耐烦的神色。
“对不起，马上。”她连忙重新解锁手机，指尖因为紧张有些颤抖，好几次都按错了密码。冷凝水还在顺着杯身往下流，滴在她磨破边的帆布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那帆布包是三年前大学毕业时，室友送她的礼物，如今带子已经磨得发亮，侧面还裂了个小口，露出里面缝补过的内衬。
终于完成支付，手机屏幕上跳出“支付成功6.5元”的提示，阿林松了口气，攥着柠檬水快步走出便利店。门外的热浪瞬间包裹住她，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从冰柜里出来的手臂还带着寒气，与三十七八度的高温碰撞，皮肤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走到路边的公交站牌下，拧开柠檬水的瓶盖，猛灌了一大口。酸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气泡的刺激感，让她瞬间眯起了眼睛。三年前的夏天，她也常这样在便利店买一杯柠檬水，不过那时是和室友一起，两人凑钱买一杯，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喝，笑称是“贫民窟女孩的奢侈饮品”。
那时的柠檬水还是八块钱一杯，对于刚毕业还在找工作的她们来说，确实算得上奢侈。室友总说，等她们找到正式工作，一定要实现“柠檬水自由”，每天都买两杯，喝一杯倒一杯。阿林还记得室友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夏夜的星星。
可后来，室友真的找到了高薪工作，却再也没和她一起喝过柠檬水。不是因为忙，而是因为阿林的父亲突然查出重病，她不得不放弃投了几十份简历才换来的面试机会，回到这座小城里，找了份最辛苦也最直接的体力活——在工地搬钢筋。
第一次去工地的场景，阿林至今记忆犹新。工头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满是怀疑：“小姑娘，这活儿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天下来骨头都能给你累散架，你确定能行？”她攥着口袋里父亲的诊断书，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用力点头：“我能行，多少钱一天？”
工头报了个数，不算多，但比她之前投的那些文员岗位要高得多。她没有犹豫，当天就领了工装，跟着一群中年男人走进了尘土飞扬的工地。第一天下来，她的腰像断了一样，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晚上躺在出租屋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可当她看到手机里医院发来的缴费提醒时，又立刻擦干眼泪，告诉自己必须坚持。
公交车缓缓驶来，阿林收起思绪，快步走上车。车上人不多，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柠檬水放在膝盖上。窗外的风景缓缓向后移动，掠过一排排老旧的居民楼，掠过正在施工的工地，最后停在一家熟悉的花店前。
那是她和室友以前常去的花店，老板娘人很好，每次都会给她们打折。有一次，室友过生日，她用省了半个月的生活费，在那里买了一束向日葵，室友高兴得抱着她哭了很久。向日葵是室友最喜欢的花，她说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充满了希望。
可现在，那束向日葵的影子，却像冰柜里的冷气一样，时常缠绕着她。她想起父亲刚住院时，室友来看过一次，带来了一束向日葵，放在病房的窗台上，阳光洒在花瓣上，格外耀眼。室友拉着她的手，说会帮她一起想办法，让她别太担心。
可从那以后，室友就渐渐疏远了她。一开始还会偶尔发消息问问情况，后来消息越来越少，最后彻底断了联系。阿林试着给她打过几次电话，都无人接听。她知道，室友或许是觉得她的负担太重，不想被拖累。她不怪室友，只是偶尔想起以前的日子，心里会有些难受。
公交车到站，阿林站起身，拿起柠檬水，慢慢走下车。医院就在不远处，红色的十字标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像一道沉重的烙印。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快步向医院走去。
走进住院部大楼，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有些反胃。她熟练地按下电梯，直达父亲所在的病房楼层。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的声音。她走到病房门口，轻轻推开门，看到父亲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爸，我来了。”阿林轻声说道，将柠檬水放在床头柜上，“给你买了杯柠檬水，凉的，你先别喝，等放一会儿再喝。”
父亲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阿林，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回来了？今天工地上累不累？”
“不累，都挺好的。”阿林避开父亲的目光，拿起桌上的毛巾，帮父亲擦了擦手，“医生今天怎么说？”
“还那样，老样子。”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小林啊，你别太辛苦了，要是实在不行，咱们就……”
“爸，你别胡思乱想。”阿林打断父亲的话，语气坚定，“医生说了，只要坚持治疗，一定会好起来的。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到一份更好的兼职，工资比以前高多了。”
她撒了个谎。所谓的“更好的兼职”，不过是她每天下班后，再去夜市摆两个小时的地摊，卖一些小饰品。那些饰品是她从批发市场淘来的，利润不高，但多少能补贴一点家用。
父亲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心疼：“都怪爸，拖累你了。要是爸身体好好的，你现在也该在大城市里，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过着好日子。”
“爸，别说这些了。”阿林的鼻子有些发酸，“你是我爸，我照顾你是应该的。而且，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虽然累了点，但能陪在你身边，我心里踏实。”
父亲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闭上眼睛，轻轻拍了拍阿林的手。阿林坐在床边，看着父亲苍白的脸，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她拿起那杯柠檬水，杯壁上的冷凝水已经干了不少，标签上的“限时特惠￥6.5”依旧醒目。
她想起三年前，自己还是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大学生，每天和室友一起上课、自习、泡图书馆，偶尔去逛逛街、喝杯柠檬水。那时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以为自己会像室友一样，毕业、找工作、升职、加薪，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梦想。
可现实却给了她沉重的一击。父亲的重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她不得不放弃梦想，扛起生活的重担。有时候，她也会感到迷茫和无助，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小林，你去休息一会儿吧，爸这里没事。”父亲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不累，爸。”阿林摇了摇头，“我再陪你一会儿。”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护士走了进来：“3床，该换药了。”
阿林连忙站起身，帮着护士扶住父亲的手臂。看着针头扎进父亲的血管，看着药液一滴滴地流入父亲的身体，阿林的心里充满了祈祷。她希望这些药液能创造奇迹，让父亲快点好起来。
换完药，护士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转身离开了。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阿林拿起桌上的柠檬水，试探性地喝了一口，已经没有那么凉了，酸涩的味道也淡了一些。
“爸，柠檬水放温了，你喝点吧，补充点维生素。”阿林将柠檬水递到父亲嘴边。
父亲喝了几口，点了点头：“挺好喝的，比以前家里种的柠檬泡的水好喝。”
阿林笑了笑：“这是便利店买的，加了糖的。等你好了，咱们回家种柠檬树，到时候我给你泡真正的柠檬水。”
“好，好。”父亲连连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下午四点多，阿林帮父亲擦了身，换了干净的衣服，又去食堂买了晚饭，看着父亲吃完，才准备离开。临走前，父亲拉住她的手：“小林，晚上摆地摊的时候注意安全，别太晚了。”
阿林心里一暖，原来父亲早就知道她摆地摊的事了。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爸，你早点休息。”
走出医院，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夕阳将天空染成了橙红色，给路边的建筑镀上了一层金边。阿林加快脚步，向出租屋走去。她要回去拿摆摊用的东西，然后赶去夜市占位置。
出租屋很小，只有十几平米，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就是全部的家当。但阿林把这里收拾得很干净，桌子上摆着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是她从路边捡来的，现在长得生机勃勃。
她快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拿起装饰品的箱子，快步向夜市走去。夜市很热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种小吃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阿林找了个熟悉的位置，放下箱子，开始整理摊位。
她的摊位不大，摆着一些手链、项链、耳环之类的小饰品，价格都很便宜，大多在十块到二十块之间。来逛夜市的大多是年轻人，看到她摊位上精致又便宜的饰品，总会停下来看一看。
“老板，这个手链多少钱？”一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女孩拿起一条银色的手链，问道。
“十五块，这个是纯银的，不容易过敏。”阿林笑着说道。
女孩试戴了一下，觉得很合适，爽快地付了钱。阿林将手链包装好，递给女孩：“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
生意渐渐好起来，阿林忙得不可开交。她一边招呼顾客，一边整理货物，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一点也不觉得累，每卖出一件饰品，她就觉得离父亲康复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晚上九点多，夜市的人渐渐少了。阿林收拾好摊位，数了数今天的收入，比平时多了几十块，她的心情格外好。她买了两个肉包子当晚饭，一边走一边吃，想着父亲明天看到她带回去的钱，一定会很开心。
走到出租屋楼下，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灯下。她愣了一下，仔细一看，竟然是室友。
室友也看到了她，快步走了过来。三年没见，室友变了很多，穿着精致的连衣裙，化着淡妆，手里拿着一个名牌包，和以前那个朴素的女孩判若两人。
“阿林，好久不见。”室友的语气有些复杂。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林有些惊讶，又有些尴尬。
“我来这边出差，想起你住在这附近，就过来看看你。”室友顿了顿，“我听说了叔叔的事，对不起，这几年我……”
“没事，都过去了。”阿林打断她的话，她不想再提以前的事，“你找我有事吗？”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给你带了点东西。”室友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里面有一些钱，你拿着，给叔叔治病。”
阿林连忙摆手：“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你的钱也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我不能要。”
“阿林，你别跟我客气。”室友将信封塞到阿林手里，“以前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现在你有困难，我不能不管。这些钱不算多，就当是我一点心意。”
阿林看着手里的信封，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室友是真心想帮她，但她不想欠别人的人情。她将信封递还给室友：“谢谢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我真的不能要你的钱，我现在能赚钱养活自己和我爸，虽然累了点，但我觉得很踏实。”
室友看着阿林坚定的眼神，知道她是不会收下这笔钱了。她叹了口气，收回信封：“那好吧。不过，如果你以后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
“好。”阿林点了点头。
两人又聊了几句，大多是关于以前的同学和现在的生活。阿林得知，室友现在在一家大公司做部门经理，工作稳定，收入也很高，已经在大城市买了房。她真心为室友感到高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