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陆染溪命悬一线(2/2)
他缓步走近,在季泽安身边停下,目光落在那昏迷的女子身上,声音放得低沉:“这位……可是染溪夫人?”
季泽安正小心地将自己那碗未曾动过的粥放在陆知行手里,闻言转头,顺着顾寒洲的视线望去,眼中闪过一丝沉重与忧虑,颔首道:“正是陆染溪。”
顾寒洲眉头微蹙。眼前陆染溪的状况,显然比季泽安和卓烨岚更为糟糕。他不再迟疑,侧首唤道:“白尘。”
不必多言,白尘立刻领会。他刚为踏日施完针,气息尚未完全平复,但医者本能让他立刻提起精神,快步来到陆染溪身旁。那名守在一旁、满脸担忧的小兵连忙让开位置。
白尘先是仔细观察陆染溪的面色、呼吸,随即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她纤细得惊人的手腕上。指尖传来的脉象让他神色立刻凝重起来。他又小心地翻开陆染溪的眼睑查看瞳孔,指腹轻触她颈侧与额头的温度。
片刻后,白尘收回手,看向师洛水。师洛水也已调息完毕走近,见状微微点头,低声道:“我力所能及,仅能以蛊术暂且护住她心脉一丝生机,延缓毒性侵蚀脏腑的速度。但这山中条件,缺药少器,于她体内沉疴,实是杯水车薪。”
白尘的面色沉了下去,印证了师洛水的判断。“夫人体内的情况……比预想的更棘手。”他声音严肃,向顾寒洲和季泽安解释道,“她并非寻常中毒,而是体内长期积存了多种性质迥异的剧毒。这些毒素原本在‘不伤血脉’的维系下,加上慕青玄以邪术外力强行灌注的‘万毒汤’作为引子与框架,达成了一种极其危险而脆弱的平衡。”
他顿了顿,组织着更易懂的语言:“就好比一座以毒为砖、以邪术为浆砌成的危楼,看似伫立,实则摇摇欲坠。如今慕青玄败走,施加于她身上的‘万毒汤’牵引之力断绝,这座毒楼失去了最重要的黏合剂与框架,内部的平衡瞬间崩塌。各种毒素失去制衡,开始在她经脉脏腑间冲突、爆发、反噬。”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昏迷中的陆染溪忽然痛苦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她裸露的手背和脖颈处,皮肤下隐隐有暗色的脉络凸起、游走,颜色时而暗红如淤血,时而青黑如中毒,变幻不定,看上去诡异又可怖。她的体温也在忽冷忽热地交替,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下一刻又滚烫灼人。
陆知行看到母亲如此痛苦,眼圈顿时红了,紧紧攥着季泽安的衣袖,却又不敢出声打扰救治。
“师姑娘以蛊术护住心脉,是眼下最正确的处置,保住了夫人一线生机。”白尘语速加快,带着明显的紧迫感,“但这只能暂时延缓,无法根治,甚至无法有效遏制毒素的全面爆发。这些毒素本就霸道,如今失去约束,互相攻伐的同时,也在疯狂侵蚀夫人的根本。若不能尽快找到方法,重新平衡或疏导她体内的毒性……”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陆染溪,很可能撑不到返回大雍。
季泽安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一路拼杀,好不容易将人救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归途?
顾寒洲目光锐利,沉声问道:“白尘,你既知病因,可有暂缓或救治之法?需要什么药材、器物,但说无妨,我即刻命人设法去寻。”
白尘沉吟片刻,缓缓摇头,脸上露出苦涩:“寻常药材,哪怕是珍稀些的,或许还能想办法。但夫人此刻的情况,非寻常药石可医。她体内毒素复杂诡异,彼此纠缠,牵一发而动全身。贸然用药,若不能精准调和所有毒素,反而可能加速失衡,引发更猛烈的反噬。”
他抬眼,目光扫过昏迷的陆染溪,又望向南边黑暗的夜空,那里是容城的方向,也是慕青玄败走、南幽都城所在的方向。“除非……能从根本上入手。需以最纯净的‘不伤血脉’之力为引,配合特定法门,或可引导、化解药人体内积毒。夫人虽非药人,但她是此血脉源头,体内毒素的构成与药人同出一源,此法或许……是唯一希望。”
“不伤血脉……”季泽安喃喃重复,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依偎在自己身边的陆知行,又望向刚刚走回来、听闻此言同样面色一变的卓烨岚。
篝火的光影在卓烨岚脸上跳动,映出他骤然紧绷的神色。他猛地转向白尘,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的求证:“白先生!知行先前曾提过,染溪夫人的‘不伤血脉’之力日益衰竭,慕青玄正是因此才不断派人追捕他,想要获取他的血脉……这是否意味着,知行体内也流淌着这种血脉?”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安静坐在季泽安身边的小小身影上。陆知行只有六岁,脸上还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与懵懂,显然并不完全理解大人们谈论的“血脉”、“毒素”意味着什么。
白尘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陆知行稚嫩的脸庞上,缓缓道:“不伤血脉是可以由至亲血脉传承的,知行小公子身为染溪夫人之子,理论上确有可能继承。但血脉浓度因人而异,且可能受母体中毒、自身成长等诸多因素影响……是否足够作为药引,需得验看才能知晓。”
他边说边从青囊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尖在火光下闪着寒芒。但看到陆知行清澈却又茫然的眼睛,白尘动作顿了顿,看向卓烨岚。
卓烨岚会意,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陆知行面前蹲下,尽量放柔了声音,与平日里别扭冷淡的模样判若两人:“知行,刚才白尘说的话,你能听懂吗?”
陆知行眨了眨大眼睛,看看卓烨岚,又看看昏迷的母亲,诚实地摇了摇头,小声道:“不太懂……是说娘亲的病,需要很特别的东西才能治好吗?”
“对。”卓烨岚握住了他微凉的小手,用最简单的话解释道,“你娘亲身体里有很多很坏的东西在打架,让她很痛苦。我们需要一种特别的力量,才能让那些坏东西停下来。这种特别的力量,可能……就在你的身体里。”
他顿了顿,看着孩子纯净无邪的眼睛,接下来的话竟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出来:“所以……我们需要取一点点你的血,来验证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那种能救你娘亲的力量。会有点疼,你……怕不怕?”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陆知行几乎没有犹豫。他小小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超越年龄的认真和坚定。他甚至没有等白尘准备好器皿,只见他另一只手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探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他用来防身、季泽安特意为他打造的、缩小版的精悍短刀。
“噗”一声轻响。
刀刃划过他细嫩的手腕,一道血线立刻显现,鲜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汇聚,滴落。
“知行!”季泽安低呼一声,想要阻止已然不及。
白尘更是愣住了,他本意只需一两滴指尖血即可,哪里想到这孩子如此决绝直接。“够了够了!快按住!”他急忙上前,一边迅速取过干净的药棉接住滴落的血液,放入备好的玉盏中,一边熟练地抓过陆知行的手腕,撒上金疮药粉,用干净布条快速包扎,动作一气呵成,眼中却带着明显的惊愕与疼惜。
卓烨岚看着陆知行抿着嘴、明明疼得眼眶泛红却强忍着不哭出来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他笨拙地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低声道:“傻孩子……不用那么多。”
陆知行却仰起头,看着他,小声但清晰地说:“只要能救娘亲,流多少血都可以。”
这句话让周围几个铁血汉子都忍不住动容。季泽安将孩子轻轻揽入怀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白尘不再多言,捧着那盏盛着血液的玉盏走到一旁光线更亮处。他取出数个不同材质、不同颜色的小瓶罐,里面装着各种特制的药液、粉末。他神情专注,小心翼翼地将陆知行的血液分别与不同的试剂混合、观察。
时间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缓慢流逝。火焰噼啪声,远处夜鸟啼鸣,都显得格外清晰。
白尘时而用银针轻挑,时而凑近细嗅,时而对着火光观察颜色变化。然而,随着一项项测试进行,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希望之色渐渐褪去,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直起身,转向众人,缓缓摇头,语气带着明显的失望与凝重:“不行……知行小公子体内,确实存在不伤血脉的微弱痕迹,但其浓度……甚至比此刻染溪夫人体内残存的还要稀薄微弱得多。这点血脉之力,如同风中残烛,别说引导化解积毒,恐怕连自保都勉强,绝无可能作为药引。”
这个结论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卓烨岚的脸色更白了,陆知行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意思,但从大人们凝重的表情中也感到了不妙,不安地往季泽安怀里缩了缩。
顾寒洲目光锐利,沉吟道:“如此说来……是否唯有陛下,以其更精纯完整的陆氏血脉,方可一试?”
白尘苦笑摇头:“属下不敢妄断。陛下身系天下,血脉之事更是隐秘。属下才疏学浅,仅凭目前所知,无法确定陛下之血是否一定有效,亦不知其中是否另有禁忌或需特定法门催动。”他顿了顿,“或许……我师兄璇玑在此,以其对药毒与血脉的更深研究,能给出更明确的判断或别的思路。”
营地里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陆染溪压抑的痛苦呻吟不时响起,提醒着众人时间的紧迫。
季泽安闭目思索片刻,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决断的清明。他环视众人,沉声道:“既如此,我们兵分两路。染溪情况危急,已不容耽搁。明日拂晓,由我带领知行、染溪,以及踏日,由白尘先生与师洛水姑娘沿途照应,即刻动身,以最快速度返回容城。容城有璇玑,有更多药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看向顾寒洲与卓烨岚:“而顾大人,你与原定人马,按计划继续前进,与明月城主汇合,直捣南幽腹地。一来完成既定战略,二来……或许能在慕青玄的老巢找到更多关于此毒、此血脉的线索或解决之法。双管齐下,方是上策。”
顾寒洲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颔首道:“季尚书所言,正合我意。染溪夫人情况危殆,确实需尽快返回容城寻求璇玑先生救治。我等按原计划行事,既可完成陛下交托,亦可为救治之事寻找更多可能。”
他看向白尘和师洛水,抱拳道:“如此,染溪夫人与踏日兄弟的安危,便托付给二位了。”
白尘与师洛水郑重回礼:“必当竭尽全力。”
篝火渐弱,东方天际已隐约透出一丝灰白。短暂的休憩即将结束,更艰险的跋涉与更沉重的责任,正随着黎明悄然逼近。两支队伍,两个方向,却背负着同一个沉甸甸的希望——活下去,并且赢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