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顾寒洲与季泽安汇合……(2/2)
他们死死盯着马背上相拥的两人——顾寒洲的手臂甚至还在下意识轻拍陆知行的后背,那是个完全保护的姿态。而陆知行把脸埋在对方胸甲间,肩膀剧烈颤抖,显然在痛哭。
季泽安手中扣着的暗器“嗒”一声掉在地上。卓烨岚喉结动了动,干涩地挤出几个字:“慕白的……弟子?”
山风卷过焦土,吹动顾寒洲玄青披风。他缓缓抬眸,目光越过陆知行凌乱的发顶,落在季泽安与卓烨岚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东西:惊愕、了然、审视,以及一丝极深的疲惫。
“收刀。”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身后所有出鞘半寸的刀刃“唰”地归鞘。
顾寒洲松开陆知行,单手将少年护在身后,自己翻身下马。铁靴落地时溅起一小簇烟尘,他一步步走向呆立的二人。
季泽安本能地想挡在卓烨岚身前,却被卓烨岚轻轻按住手臂。
顾寒洲在五步外停住。他先看向季泽安,目光在他停留片刻,而后转向卓烨岚——更确切地说,是看向卓烨岚腰间那柄短刀。刀柄缠绳的方式,有个极细微的、属于慕白一脉特有的结扣。
顾寒洲的目光在季泽安身上停留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因长途奔袭而带着沙哑:“可是季泽安,季先生?”
季泽安抱拳回礼,姿态不卑不亢:“正是季某。”
“下官新科状元顾寒洲,”顾寒洲从怀中取出一枚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官印,双手递上,“奉陛下之命,前来接应。”
新科状元?季泽安心中微动。算算时间,恩科确已结束,可状元乃文臣之首,嫣儿怎会派一文官深入险境来接自己?他面上不显,右手却悄然按向腰间——那里缠着他的软剑,非生死关头从不示人。
“可有凭证?”季泽安声音平稳,目光却如鹰隼般锁住顾寒洲每一个细微动作。
顾寒洲似是早有所料。他取下腰间一个不起眼的草灰小包,解开系绳,先取出一枚青玉官印——印纽雕如意云纹,底部朱砂尚新,确是状元官印无疑。接着,他又取出一封以火漆封缄的信函。
“此乃陛下亲笔密信。”顾寒洲将信递出,顿了顿,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苦笑,“下官未曾启阅,但以陛下行事之风……信中言辞想必不会太客气。”
季泽安接过官印,转手便递给身侧的卓烨岚——他于朝制官印并不熟稔,而卓烨岚自幼随慕白习文武、读典章,鉴此正宜。自己则接过那封信,指腹抚过封口火漆。
九瓣莲纹环绕一个小小的“御”字。纹路深浅、漆色浓淡,乃至火漆冷却后那一道几不可见的斜裂细纹——都与记忆中北堂嫣惯用的手法分毫不差。
他抬眸看了顾寒洲一眼,后者坦然回视,眼中除了长途跋涉的疲惫,竟还有一丝近乎无奈的平静。
季泽安指尖微一用力,火漆应声而碎。
信纸展开,凌厉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内容极简,与璇玑那封如出一辙:
“璇玑,顾寒洲可暂信。若生异心——诛。”
“暂信”二字,如针般刺入眼帘。
季泽安眼底深处微微一凝。他太了解北堂嫣——那嫣儿若真信一人,从不用“暂”字;若全然不信,根本不会让其执此密令。“暂信”二字,意味着嫣儿将顾寒洲置于一道微妙的界线上:可用,却未可全托;能倚,却须时时惕厉。
他将信纸缓缓折起,抬眸看向顾寒洲。对方仍静立原地,玄甲染尘,肩领处有新鲜的血迹渗出,显然是沿途遭遇过不止一场厮杀。
一个文状元,能带兵穿过南幽层层防线抵达黑水城,身上带伤却气息不乱……此人绝不简单。
“顾大人一路辛苦。”季泽安终于收回按在腰间的手,语气稍缓,“陛下既说‘暂信’,季某自当遵旨。只是——”他话锋微转,“黑水城已成焦土,不知大人接下来作何安排?”
顾寒洲仿佛没听出那“暂”字背后的机锋,只平静道:“先治伤员,整备辎重。而后……”他望向南方,那是容城的方向,“送诸位去该去之处。”
山风卷过,吹动焦土上未散的硝烟。卓烨岚将官印递回顾寒洲手中,指尖相触时,感觉到对方掌心厚重的茧——那绝非执笔文书能磨出的痕迹。
“知行唤你师兄,”卓烨岚目光如炬,“你师从慕白?”
顾寒洲心中暗叹。作为慕白亲传的首席弟子,他自然知晓卓烨岚与老师的关系。隐瞒已无意义,以北堂嫣之智,恐怕早已洞悉他这层身份。
“是。”他坦然迎上卓烨岚审视的目光,“我乃老师关门弟子,知行功夫亦是我所授。只是——”他略作停顿,言尽而意达,“老师并未正式收他入门。”
未尽之言在空气中漾开微妙涟漪。陆知行闻言抿紧嘴唇,眼神黯了一瞬,却并未反驳。
卓烨岚忽然转向季泽安,郑重行礼:“季叔,借软剑一用。”
季泽安眉梢微挑。他的软剑从不示人,见过这柄剑还活着的,唯有北堂嫣一人。这小子如何得知?
疑惑归疑惑,他仍自腰间解下那柄薄如蝉翼的软剑。剑身出鞘时几近无声,只在晨光下流转一抹幽蓝寒芒。
卓烨岚接过剑,剑尖遥指顾寒洲:“请指教。”
顾寒洲几乎要翻白眼——这一路走来,逢人便要自证身份,当真烦不胜烦。
“我也要!”陆知行“铮”地抽出腰间短刃,竟也指向顾寒洲,眼中燃着少年人独有的执拗,“打一场!”
顾寒洲看着眼前一长一短两柄寒锋,无奈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倦意尽褪,唯余一片沉静如渊。
“好。”他解下佩剑,却未出鞘,只以带鞘长剑斜指地面,“既如此,便以老师所授——证我之身。”
话音落,风骤起。
顾寒洲身形未动,剑鞘却已发出低鸣。那不是金属振响,而是内力灌注下,剑鞘与空气摩擦产生的、近似海潮初涌的呜咽。
“沧浪无回——”卓烨岚瞳孔骤缩。
下一瞬,顾寒洲动了。
没有花哨起势,长剑带鞘平平递出。然这一“递”之间,剑势却如层叠浪潮自鞘中奔涌而出——初时只见一线,转瞬便成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剑未出鞘,意已先至。
卓烨岚软剑疾抖,幽蓝剑光化作无数细碎涟漪,竟也用出“沧浪无回剑”起手式“潮生”。只是他的“潮”更诡谲刁钻,剑走偏锋,如暗流潜涌。
陆知行短刃则划出一道决绝弧线,直取中宫。他的“沧浪”少了迂回,多了少年人一往无前的锐气,正是剑诀中“破浪”一式。
三股同源而殊途的剑意,撞在一起。
“锵——!”
软剑缠上剑鞘,短刃刺向腕脉。顾寒洲手腕微转,带鞘长剑竟如活物般滑出缠绕,鞘尾顺势点向陆知行肘关节。这一转、一滑、一点,行云流水,正是“沧浪无回剑”第三式“回澜”——以柔克刚,借力打力。
卓烨岚心中震动。这式“回澜”他苦练三年方得皮毛,顾寒洲却信手拈来,劲力吞吐间圆融无碍,分明已得慕白真传。
三人身影交错。
软剑如灵蛇吐信,专攻关节要穴;短刃似疾电裂空,招招搏命抢攻;而顾寒洲始终剑不出鞘,只以鞘身格、挡、引、化,每一步都踏在“沧浪无回剑”的呼吸节律上。他仿佛不是在对敌,而是在演练一套传承多年的仪式。
十招过后,顾寒洲忽然撤步。
剑鞘凌空划出半个圆弧——这一弧看似简单,却将卓烨岚的“叠浪三击”与陆知行的“孤舟横渡”尽数笼罩。鞘身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被层层压缩的闷响。
“千堆雪。”季泽安在旁观战,不禁低喃出声。这是“沧浪无回剑”第七式,非内力臻至化境不可施展。
软剑与短刃同时被一股柔韧却无可抗拒的力道推开。卓烨岚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陆知行则被带得原地转了半圈,短刃险些脱手。
顾寒洲收势,剑鞘轻点地面。尘土不起,声息全无。
他看向微微喘息的二人,缓缓道:“老师曾言,‘沧浪之髓,不在杀伐,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在滔天巨浪中守住心中一片礁石。’”
卓烨岚手中软剑轻颤。这是慕白在他第一次学剑时说过的话,除了亲传弟子,绝无外人知晓。
沉默良久,他终于还剑入鞘,双手奉还季泽安。
而后,对着顾寒洲深深一揖。
“师兄。”
这一声,再无怀疑。
陆知行收刃而立,看着顾寒洲,眼圈又红了。这次却不是激动,而是某种尘埃落定的委屈与释然。
顾寒洲上前,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又拍了拍卓烨岚的肩膀。三个师出同门却命运迥异的男子,在这片焦土之上,以剑为证,终于认下了彼此。
远处,朝阳完全升起,照亮了黑水城残破的轮廓,也照亮了他们前路未卜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