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传三十三（1/2）

江湖的日子，如流水般淌过。有萧若风这个曾经的琅琊王、如今的资深江湖客在身边，苏晚晚的游历体验堪称完美。他熟知各地风土人情，能避开不必要的麻烦，也能寻到最地道的佳肴和最别致的景致。行程安排妥帖，住宿饮食周到，甚至连她偶尔兴起想采风写生，他都能找到最安全又视野绝佳的位置。苏晚晚几乎不用操任何心，只需带着眼睛去看，带着心去感受，带着笔去记录。这份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真切地感受到萧若风的细心与温柔，也让她这段旅途格外轻松自在。

然而，这份轻松自在的背后，是暗河总舵书桌上，每日雷打不动出现的一封密信。信纸薄薄，字迹工整，事无巨细地记录着：今日宿于何镇，吃了什么（尤其标注了苏晚晚多夹了几筷子的菜式），看了什么景，遇到了何人（尤其是有无年轻男子搭讪），苏晚晚情绪如何，与萧若风交谈几何……

苏昌河处理完繁杂事务，夜深人静时，总会展开这些密信。每看一行，心头的火气就往上窜一窜。看到“苏姑娘对街头糖画颇感兴趣，萧若风为其购得兔形、鸟形各一，苏姑娘展颜”，他冷哼；看到“夜宿客栈，两人于院中赏月对饮（茶），谈论诗词，直至亥时”，他捏碎了笔杆；看到“途经险滩，萧若风护苏姑娘周全，举止……略显亲近”，他差点把信纸揉烂。

“昌河，你这又是何苦？”苏暮雨有时看不下去，无奈劝道，“明知看了生气，还每日必看。” 他看着好友眼下日益明显的青黑，和身上那股压抑不住的躁郁之气，心知这醋海翻腾的滋味不好受。

苏昌河将皱巴巴的信纸一点点抚平，声音发闷：“不看，我更难受。” 不看，就会胡思乱想，想他们是否相谈甚欢，想萧若风是否趁虚而入，想晚晚是否……真的乐不思蜀。看了，虽然生气，但至少知道她在哪里，在做什么，是安全的。这种矛盾的心情，折磨得他寝食难安。

唯有在外出执行一些非刺杀类的任务（比如谈判、取物、探查）时，苏昌河才能找到一丝“喘息”之机。任务一完成，无论多远多累，他必定会设法“路过”苏晚晚和萧若风所在的区域。有时是“恰好”投宿同一家客栈，有时是在某个风景绝佳处“偶遇”。

见到苏晚晚，他先前积攒的所有怒气、醋意、委屈，都会化作一种笨拙的、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控诉。他会不着痕迹地挤开萧若风，凑到苏晚晚身边，用一种刻意压低、带着长途跋涉疲惫的嗓音说：“晚晚，这次去南疆取那劳什子蛊王蜕，差点被毒瘴困住……你看，手都划伤了。” 他伸出其实早已愈合得只剩淡淡红痕的手背，眼神湿漉漉地望着她，“外面一点都不好玩，还是暗河好。我也想……在外面玩。”

苏晚晚起初还会被他这难得外露的“脆弱”唬住，仔细查看他那“重伤”，发现无碍后，又好气又好笑。次数多了，便知这人又在装可怜博同情。但看他风尘仆仆、眼底带着血丝却执意赶来“偶遇”的样子，心终究是硬不起来，只能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勉强安抚几句：“知道了，大家长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有时还会顺手塞给他一包路上买的、自己觉得好吃的点心。

每当这时，苏昌河便会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奖赏，眼底瞬间漾开笑意，那点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小心翼翼捧着那包点心，能开心好几天。而萧若风，则从最初的微微蹙眉、出言维护，到后来渐渐沉默。他会安静地退开几步，将空间留给两人，目光平静地看着苏晚晚面对苏昌河时，那种无奈中带着纵容，嫌弃里藏着关切的神情。那是与他相处时，礼貌、感激、愉快，却始终隔着一层的疏离感。

时间，在青山绿水间，在苏昌河见缝插针的“偶遇”和萧若风越来越沉默的注视中，飞快流逝。约定的游历之期，渐渐接近尾声。

这一日，他们行至一处风景绝美的湖畔。夕阳将湖水染成金红色，远山如黛，归鸟投林，静谧而辽阔。萧若风没有如往常般安排宿处，而是与苏晚晚并肩坐在湖畔一块光滑的巨石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晚晚，”萧若风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融在晚风里，“我占有你的时间……似乎太长了。”

苏晚晚侧头看他，有些不解。

萧若风笑了笑，那笑容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温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与落寞：“你该回到他身边去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苏晚晚微微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语气轻松：“萧公子这是下逐客令了？我陪你游历江湖，你不开心吗？”

“怎么会不开心？”萧若风转头看她，眼中映着湖光与她清澈的倒影，目光深邃而温柔，“这段时光，是我萧若风此生……为数不多的、真正快活自在的日子。没有枷锁，没有算计，只有山水，和……” 他顿了顿，将“你”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和难得的安宁。”

他的语气渐渐低沉，带着看透一切的透彻：“可是晚晚，我看得出来。你对我，是感激，是友情，是相伴一程的义气。但你对苏昌河……那是不一样的。” 他想起她面对苏昌河那些幼稚举动时，眼底不自觉流泻的细微光芒，那是女子面对心仪男子时，才会有的、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柔软与生动。“我不该，也不能强求你继续留在我身边了。那对你，对他，都不公平。”

苏晚晚沉默了。晚风拂过她的发丝，紫玉簪微微晃动。萧若风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心底某些自己不愿或不敢深究的角落。她对萧若风，确有依赖，有欣赏，有共患难的情谊，但似乎……总是少了点什么。而对苏昌河，那种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却又会因为他一点笨拙的示好而心软悸动的感觉……

良久，她才轻声说：“萧公子，你很好，真的很好。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全心全意地爱你，伴你一生。你一定会遇到的。”

萧若风看着她真诚祝福的眼神，心中苦涩泛滥成海。最好的女子？眼前之人，便是他心中最好的那个。可他清楚，她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偏向了那个总是带着一身迷雾与霸道、却又会为她露出柔软肚皮的暗河大家长。他笑了笑，没有接话，只在心中默默道：晚晚，你可知，我对你的情意，或许并不比苏昌河少。只是，遇见你的时机，我身上的枷锁，还有你那颗已然偏向他的心……此生，我怕是再也寻不到如你这般，能让我如此欢喜又如此怅然的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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