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万世其昌（2/2）

他看着儿子稚嫩而坚毅的脸：“况且，你要做的不是守成，是继续开拓。这是一场接力，朕跑了第一棒，现在，该你了。”

夕阳完全沉入海平线，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在天际。海天交界处，暮色渐浓，但星辰开始显现。

“儿臣……领命。”韩超深深一躬，再抬头时，眼中已满是坚定。

韩继欣慰地笑了。他知道，这一刻，儿子真正长大了。

---

定熙十五年，腊月初一。

天熙城，承天殿。

这是载入史册的一天。

定熙皇帝韩继，禅位于十五岁的皇太子韩超。禅位大典的隆重程度，甚至超过了当年的登基大典——不仅大麦文武百官、各州郡代表全部到场，更有四十八个国家的使节、国王亲临观礼。

典礼上，韩继做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述职”。

他没有夸耀自己的文治武功，而是用了一个时辰，详细讲述这些年来大麦在海洋开拓上的得失：

“……朕在位这些年，大麦水师从五十艘船增至五百艘，年海贸税收从八十万两增至八百万两，海外领地从东海四郡扩展至南海十二个据点，与海外通商国家从五个增至三十八个。”

“但我们也有教训。探索者号的七十八条性命，告诉我们海洋的无情；吕宋土人最初的抵抗，告诉我们文明传播不能急躁；与佛郎机商人的摩擦，告诉我们不同文明需要相互尊重……”

“这些经验教训，朕已命史官详细记录，编纂成《定熙海事纪要》，供后世参考。”

然后，他将传国玉玺、天子剑、航海日志，三样象征不同权柄的信物，一一交给韩超。

“玉玺，象征治理陆地的责任；剑，象征保卫疆土的使命；而这本日志——”他举起那本磨损的笔记本，“象征开拓未来的志向。三者并重，方为完整。”

十三岁的韩超身着冕服，在万众瞩目下接过三样信物。他没有怯场，而是朗声道：

“儿臣韩超，谨受天命。必继父皇之志，守陆疆，拓海疆，播文明，通万国。使我大麦，陆上永安，海上长通，文明之光，照遍寰宇！”

声音清亮而坚定，回荡在承天殿中。

百官跪拜，万国使节致礼。

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禅位后，韩继没有像父亲当年那样隐居西苑，而是接受了一个新职务——“万国航海学院名誉院长”。他将长住泉州，一方面继续指导学院的运作，另一方面着手编纂一部集大成的《寰宇海国志》，汇集十五年来所有航海发现、异域见闻、文明交流的经验。

而新任皇帝韩超，改元“永熙”，开启了属于他的时代。

永熙元年，他颁布的第一道诏书，就是《续拓令》：

“……定熙先帝已开海疆万里，朕当继之。自今始，设‘星海司’，专研天文航海，绘制星图海图；建‘飞舟坊’，研制更快更稳之船型；扩‘万国学院’，增西洋语言、数理格物诸科……”

“……凡海外发现之新物种，当引种中原；新技艺，当学习改进；新思想，当翻译研究。大麦当以海纳百川之胸襟，集天下文明之长……”

“……十年之内，朕欲见大麦船队通西洋诸国，抵佛郎机海岸；二十年之内，欲在澳洲建城立郡，使化外之地成麦土；更长远，当探索星辰大海，求知宇宙之无穷！”

这份诏书，比韩继当年的《开拓令》更加宏大，更加面向未来。

朝中仍有保守派嘀咕“少年天子好高骛远”，但大势已成——十五年的海洋开拓，已深刻改变了大麦。沿海各州，靠海贸致富的商贾已成强大势力；内地各郡，也因海路通畅而货物流通、经济活跃；更有一代在海洋文化熏陶下成长的年轻人，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展宏图。

反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时代的浪潮中。

---

永熙三年，春。

泉州，万国航海学院。

韩继（如今已是太上皇）正在图书馆顶层，与鲁石、顾昭等老友审阅《寰宇海国志》的初稿。这部巨着已编纂两年，收录了三千幅海图、五百种异域动植物图鉴、两百个番邦国家的风土志、以及上千篇航海日志精选。

“这里，”韩继指着一段文字，“关于澳洲袋鼠的记载，还需补充。顾昭，你亲眼见过，来说说。”

顾昭如今是学院开拓分院的院长，也是澳洲问题的权威。他笑道：“那畜生，前腿短，后腿长，腹下有袋，幼崽藏于袋中。跳跃如飞，一步可逾两丈。肉质鲜美，皮可制革……”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图书馆的门被推开，一名年轻学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太上皇！院长！陛下……陛下的船队回来了！”

“哪个陛下？什么船队？”鲁石一愣。

“是当今天子！永熙陛下的西洋探索船队！三年前出发的那个，今日返航了！”

众人霍然起身。

韩继手中的笔掉落在地：“三年……他们去了三年……”

“是的！刚刚进港！船队完好，而且……”学子激动得语无伦次，“而且他们真的绕过了‘非洲南端’，抵达了佛郎机！还带回了佛郎机的国王使者！”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三年前，韩超即位不久，便派出了一支由十五艘最新式“飞剪船”组成的西洋探索船队。这是大麦第一次尝试绕过非洲前往欧洲的航行，风险极大。朝中反对声浪不小，但年轻皇帝力排众议，坚持成行。

如今，他们竟然成功了！

“走！去港口！”韩继率先向外走去。

---

泉州港，一号码头。

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十五艘伤痕累累但依然挺拔的“飞剪船”缓缓靠岸。船体上满是风暴侵蚀的痕迹，帆具多有修补，但每艘船的桅杆顶端，都飘扬着大麦的龙旗。

旗舰“破浪号”的舷梯放下，十八岁的永熙皇帝韩超率先走下。

三年远航，少年天子已褪去稚气，皮肤晒成古铜色，身形更加挺拔，眼神中多了风浪磨砺出的坚毅。他身后，跟着一队明显是西洋人面貌的使者——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穿着奇特的紧身衣、灯笼裤，披着斗篷。

“父皇！”韩超看到人群前的韩继，疾步上前，欲行大礼。

韩继一把扶住，上下打量着儿子，眼中泪光闪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儿臣幸不辱命。”韩超难掩激动，“我们绕过‘好望角’，穿越‘大西洋’，抵达了佛郎机的‘里斯本’港。佛郎机国王热情接待，派使者随船回访，愿与大麦建交通商！”

他转身，用流利的佛郎机语向使者介绍：“这位是大麦太上皇，我的父亲。”

佛郎机使团首领上前，以手抚胸，行了一个西洋礼节，然后用生硬的麦话说道：“尊贵的太上皇陛下，我，佛郎机国王特使佩德罗，代表我国王陛下，向大麦致敬。贵国船队的勇气与技艺，令我们震惊。我们愿意与贵国建立永久友谊，互通有无。”

韩继还礼，心中感慨万千。

如今，儿子的船队，已抵达地球的另一端。

这就是传承，这就是开拓。

当晚，泉州城举行盛大宴会，欢迎船队归来和西洋使者。

宴会上，韩超详细讲述了三年航行的经历：

穿越南海时的季风，绕过马六甲时的惊险，横渡印度洋时的寂寞，在非洲东岸补给的艰难，抵达好望角时遭遇的恐怖风暴（他们将其命名为“风暴角”），穿越那片陌生大洋时的迷茫，以及最终看到佛郎机海岸时的狂喜……

“最困难的时候，”韩超回忆道，“船队在风暴中失散，粮食短缺，船员病倒。儿臣也曾怀疑，这次航行是否太冒进。但每当这时，就想起父皇的航海日志，想起那些葬身大海的前辈。他们用生命探索出的航路，不能在我们手中断绝。”

“于是我们坚持下来。重新集结船队，用存粮和捕鱼渡过难关，用星图和罗盘校正方向。当终于看到佛郎机海岸时，全船队痛哭失声——那不是恐惧的哭，是喜悦的哭。我们证明了，麦人也能航行到世界的另一端。”

宴会厅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段讲述震撼。

接着，佛郎机使者佩德罗起身，用通过翻译转达的话说：

“在佛郎机，我们一直以为，世界的东方是神秘的、封闭的。但大麦船队的到来，打破了我们的认知。贵国的船只如此巨大，航海技术如此精湛，文明如此昌盛，令我们自愧弗如。我国王陛下说，愿意向大麦学习造船、航海、造纸、印刷等技术，也愿意传授我们的数学、天文、制图之学。让我们东西两个文明，通过大海相连，共同进步。”

这番话，赢得了满堂喝彩。

韩继站起身，举杯道：“为东西文明相遇，干杯！”

“干杯！”

宴会达到高潮时，韩超忽然宣布了一个决定：

“朕已与佛郎机使者商议，决定共同组建‘东西联合航海学院’，设在泉州与里斯本两处，互派学子，共研航海之术。同时，开辟‘东西定期航线’，每年各派十艘商船对开，将东方的丝绸、瓷器、茶叶运往西洋，将西洋的钟表、仪器、书籍运回东方。”

“此外，”他看向父亲，“儿臣请父皇主持编纂《东西文明交流大全》，将这次航行的所有发现——地理的、生物的、文化的、科技的——全部记录成书，刊行天下，让万民皆知世界之大、文明之多彩。”

韩继欣然应允。

宴会持续到深夜。当宾客散去后，父子二人再次登上灯塔。

这一次，是韩超扶着父亲。

海风依旧，星辰满天。

“父皇，儿臣有一个梦想。”韩超望着星空，忽然说。

“讲。”

“儿臣想，总有一天，麦人的船不仅能航行到佛郎机，还能继续向西，绕行整个地球，回到东方。证明大地果然是如皇祖父说的是圆的。”

韩继笑了：“这个梦想，也许在你这一代就能实现。”

“还有，”韩超眼睛发亮，“儿臣看过佛郎机人带来的星图，他们已能通过望远镜看到月亮上的环形山，看到木星的卫星。儿臣想，既然船能航行海上，将来是否也能……航行星空？”

这个想法太大胆了，连韩继都怔了怔。

但他没有否定，而是认真思索后说：“一千年前，我们的祖先以为大海是尽头；一百年前，人们以为航行到流求就是极限；而现在，我们已能抵达地球另一端。那么一千年后，航行星空，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他拍拍儿子的肩：“但路要一步一步走。你先完成绕行地球的梦想，把东西航路彻底打通。星空的事……交给你的儿子、孙子。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但每一代人，都该望向更远的地方。”

韩超重重点头：“儿臣明白。”

父子二人沉默地望着海天星辰。

远处，港口的灯火与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分不清哪是人间，哪是天上。

而在更远的南海深处，又有一支新的船队正在夜间航行。船首的“开拓者像”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船长的航海日志摊开在桌上，最新一页写着：

“……今日抵达‘曾母暗沙’以南三百里，此处海水颜色突变，水温升高，疑接近澳洲大陆。船员们士气高昂，期待着明日的发现。永熙陛下有令：凡发现新地，当先建学堂，后开商路。文明之灯，当照亮每一片未知的土地……”

日志旁，放着一本翻旧了的《定熙海事纪要》，书页间夹着一片已经干枯的、来自澳洲的桉树叶。

船舱外，年轻的船员们在甲板上仰望星空，唱着新编的船歌：

“长风破浪向西洋，星辰指引航向。

麦家儿郎志四方，文明播撒八荒。

帆影所至皆通途，万国共荣同昌。

开拓精神传万世，碧海青天任翱翔——”

歌声随着海风飘向远方，飘向星空，飘向未来。

而泉州灯塔上，韩继看着身边意气风发的儿子，看着港口不灭的灯火，看着海天相接处微微泛白的地平线。

那里，新一天的太阳即将升起。

一如这个永远面向海洋、永远开拓进取的帝国。

一如这个永不满足、永不停歇的民族。

万世其昌，不在守成，在开拓。

文明永续，不在封闭，在交流。

而这，就是大麦的未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