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千帆竞发(1/2)
定熙三年,夏。泉州港。
天还未亮,港口的喧嚣便已划破黎明。
这是大麦立国以来最庞大的舰队集结——二十艘新式“镇国级”宝船如海上城郭般泊在港湾深处,五十艘护航战船呈雁形列阵两侧,三十艘补给舰、医船、匠船错落分布。更远处,数百艘民间商船、渔船密密麻麻挤满了锚地,桅杆如林,帆影蔽日。
港区高台上,工部侍郎、泉州港总督杜衡正指挥着最后的准备工作。这位五十岁的官员双眼布满血丝,已三天三夜未曾合眼。
“灯塔的灯油加满了没有?昨日试灯为何只亮了半个时辰!”他沙哑着嗓子喝问。
“回大人,昨夜已全部更换新灯芯,加满鲸油,今日保证从黎明亮到天黑!”灯塔监正擦着汗回道。
“祭坛的牲礼再检查一遍!一头牛、两头猪、三只羊,必须毛色纯正,不得有半点瑕疵!”
“是!”
“礼炮呢?一百零八响,一响都不能少!火药受潮没有?炮手演练过没有?”
“大人放心,炮手都是从神机营调来的老手,闭着眼睛都能打齐整!”
杜博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扶着栏杆望向海面。晨雾如轻纱笼罩着港湾,宝船巨大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沉睡的巨兽。他想起三个月前接到圣旨时的情景——皇帝要在泉州举行前所未有的南海舰队首航大典,命他全权筹备。
三个月来,泉州港扩建了三个新码头,新建了五座仓库,征调了上万民夫。花费的银两如流水,朝中已有御史弹劾他“劳民伤财”。但杜衡不在乎——他是青州人,自幼在海边长大,深知海洋意味着什么。若能打通南海航路,眼前这点耗费,不过是九牛一毛。
“大人!钦差船队进港了!”了望塔上传来呼喊。
杜博精神一振,整理官袍,疾步走下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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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皇帝御驾抵达泉州。
韩继没有乘坐龙舟,而是选择了新下水的“镇海号”宝船作为座舰。这艘船是“镇国级”首舰,长五十五丈,宽十二丈,三层甲板,九桅十二帆,是当之无愧的海上巨无霸。船首以纯金铸就的“麦”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码头上,泉州文武百官、士绅百姓已跪了一地。当韩继身着十二章纹冕服出现在船舷时,“万岁”之声如山呼海啸。
韩继拾级而下,目光扫过港区。三个月不见,泉州港已焕然一新:新铺的青石板路面延伸数里,新建的灯塔高达十丈,码头上起重机、滑车等器械一应俱全。更远处,新设的“海事学堂”校舍已初具规模,隐约能听到朗朗读书声。
他满意地点点头,对迎上来的杜博道:“爱卿辛苦了。”
“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苦。”杜博深深躬下身去。
“舰队准备如何?”
“二十艘宝船全部检验完毕,粮草、淡水、药品充足,可支撑半年航行。三千名水手、五百名工匠、两百名医官、一百名农师、五十名通译均已登船。另有随行商船三十艘,满载丝绸、瓷器、茶叶、漆器等货品。”
韩继边听边走向祭坛。这是在海边临时搭建的高台,高三丈,面朝大海。台上设天地神位,祭品陈列,香烛缭绕。台下,舰队各级将官、水手代表、地方官员、外国使节等数千人肃立。
吉时将至。
礼部尚书捧上祭文。韩继却没有接,而是从袖中取出自己亲笔所写的另一卷。
“今日之祭,朕要自己念。”
他登上祭坛,面对浩瀚海洋,展开祭文。海风猎猎,吹动他冕服上的垂旒,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维定熙三年,岁次甲子,夏六月丙寅朔,大麦皇帝继,谨以牲醴之奠,昭告于海神诸灵……”
祭文用典雅的骈文写成,但内容却前所未有。传统祭海文,无非是祈求风调雨顺、渔业丰收。而韩继这篇,却开宗明义:
“……今遣舟师,远航南海。非为征伐,乃通有无。传我文明,播我仁德。波涛万里,皆为通途!”
“皆为通途”四字出口,礼炮齐鸣。
一百零八门礼炮依次轰鸣,声震海天。炮声中,二十艘宝船同时升起主帆——那是特制的硬帆,以桐油反复浸泡,坚韧如铁,吃满东南风时,鼓胀如满月。
旗舰“永昌号”上,舰队总指挥、威海将军沈澜举起令旗。
“启航——”
号角长鸣,鼓声震天。
第一艘宝船缓缓离开码头,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船队如巨龙出海,列成三列纵队,驶向外海。最前方是五艘战船开路,其后是十艘宝船居中,再后是五艘宝船压阵,两侧各有护航战船。补给舰、匠船、医船等辅助船只紧随其后。
岸上,十万百姓翘首以望。有人挥舞彩旗,有人抛洒花瓣,更有母亲抱着孩童,指着远去的船队说:“看,那是咱们大麦的船,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年轻士子们激动地议论着:“听说船上带了五千册书,要去南海诸国建学堂!”“不止,还有农具、种子,要教蛮夷种地!”“这才叫王化!不以刀兵,而以文明!”
但也有老者摇头:“劳师远征,凶多吉少啊。海上风浪无情……”
议论声中,船队已驶出港湾,进入外海。在那里,它们将调整队形,正式开启南海之旅。
韩继独立祭坛,手持千里镜,目送帆影渐成黑点,最终消失在海天相接处。
他知道,这支船队带去的,不仅是货物。
“永昌号”上,有鲁石亲自督造的新式罗盘、牵星板、计程仪,有最新绘制的海图,有经过改良的抗风暴船体设计。
“教化号”上,有顾昭率领的三十人使节团,有精通番语的通译,有熟读经史的儒生,有擅长工笔的画师——他们要记录南海风物,绘制新图,撰写《南海志》。
“神农号”上,有从司农寺精选的农师,带着中原最优良的稻种、麦种、菜籽,带着曲辕犁、水车等农具图纸,要去教蛮荒之地的土人耕作。
“仁医号”上,有太医署派出的医官,带着金针、药材,要去救治疾苦,传播医术。
还有那些商船,满载的不只是货物,更是中原文明的结晶——瓷器上的山水花鸟,丝绸上的祥云瑞兽,漆器上的亭台楼阁,茶叶中的禅意诗情……
这才是真正的“王化”。
不以刀兵,而以文明。
“陛下,风大了,请回銮吧。”王顺轻声提醒。
韩继放下千里镜,最后看了一眼空茫的海面,转身走下祭坛。
祭典结束,但工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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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午后,韩继在泉州行宫召见南海诸国使节。
这些使节来自占城、真腊、暹罗、爪哇、苏门答腊等十余国,大多已在泉州等候数月。他们带来了象牙、犀角、香料、宝石等贡品,也带来了各自国王的国书。
行宫正殿,韩继端坐龙椅,两侧是文武官员。使节们依次进殿,行三跪九叩大礼,呈上国书贡品。
第一个上前的是占城使臣阮忠。他年约四十,汉话说得流利,显然是常来中原的老手。
“下国使臣阮忠,奉占城国王之命,恭祝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今献象牙十对、犀角二十支、沉香百斤、胡椒千斤,另有本国特产‘占城稻’良种十石,愿献于天朝,以表臣服之心。”
韩继微微颔首:“占城稻朕早有耳闻,耐旱早熟,确是良种。朕已命司农寺在岭南试种,若成,当推广天下。你国有心了。”
阮忠大喜,又叩首道:“敝国国王还有一事相求——闻天朝将遣‘文明使团’赴南海,不知可否也派几位农师、医官至占城?敝国愿建汉学堂,供天朝使者居住教学,一切用度,敝国承担。”
“准。”韩继爽快答应,“不仅农师、医官,朕还可派匠人,教你国建水车、修水利。但有一条件——”
他顿了顿,扫视殿中所有使臣:“凡受天朝教化之国,当习,麦字、行麦礼、用麦历。可愿?”
使臣们面面相觑,最后阮忠率先道:“能习天朝文明,乃敝国之幸!岂有不愿之理?”
其他使臣也纷纷附和。
韩继满意地笑了:“既如此,各使臣可修书回国,言明此事。朕将遣使团分赴各国,助尔等兴教化、传文明。但使团所至,当建商站、开港口,两国贸易,须公平往来,不得欺压。”
“谨遵圣谕!”
使臣们退下后,韩继对杜博道:“都记下了?各国所需人员、物资,尽快调配。第一批使团,三个月内必须出发。”
“臣遵旨。”杜博躬身,又迟疑道,“陛下,如此大规模派遣人员,耗费巨大。且南海湿热,瘴疠横行,恐人员折损……”
“耗费再大,也要做。”韩继斩钉截铁,“至于瘴疠——太医署不是在研制新药吗?告诉他们,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朕让南海船队专门去采。”
“是。”
“还有,”韩继补充,“在泉州设‘南海事务司’,专责与南海诸国往来。凡各国商人来贸易,减税三成;凡来学者,提供食宿;凡献良种、良技者,重赏。”
“陛下仁德!”
韩继挥挥手,示意杜博退下。他走到殿外廊下,望着远处的海。舰队已消失在天际,但他的心,仿佛也跟着去了那片蔚蓝。
“陛下,”顾昭不知何时来到身侧,“臣三日后便随第二批船队出发。临行前,还有一事请教。”
顾昭是礼部侍郎,也是此次南海使节团的正使。他年方三十五,却已精通七国语言,是朝中少有的“番务通”。
“讲。”
“南海诸国,风俗各异,信仰不同。有信佛者,有信婆罗门者,有信万物有灵者。使团传播麦文明,当如何对待彼等信仰?”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历史上,因信仰冲突引发的战争数不胜数。
韩继沉思片刻,道:“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朕要你们传播的,是农耕、医药、文字、律法这些让百姓生活更好的东西,不是要他们放弃自己的神。麦文明博大精深,自能包容异教。只要彼等不强迫麦人改信,不阻挠麦学堂教学,便各信各的,相安无事。”
“若遇有用人祭、溺婴等野蛮习俗呢?”
“那便要管了。”韩继眼神一凛,“但不要用强。可先以律法示之,言明大汉禁止此等行为。再以道理晓之,说明其害。若仍不改……可酌情施压,但切记,以教化为主,武力为最后手段。”
“臣明白了。”顾昭深深一躬,“陛下心胸,如海纳百川。臣定当谨记,以仁德播文明,不以刀兵强信仰。”
韩继拍拍他的肩:“去吧。把你的见闻都记下来,写一部《南海风物志》,让中原人也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臣定不辱命。”
顾昭退下后,韩继又在廊下站了许久。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传来船厂的号子声、铁锤声。这座港口城市,正因海洋而焕发新生。
王顺悄步上前:“陛下,京中六百里加急。”
韩继接过密报,展开一看,眉头微蹙。
是户部尚书刘岩的奏折,言辞激烈:“……泉州港扩建已耗银一百八十万两,南海舰队建造费二百五十万两,此次首航又拨五十万两。国库虽丰,亦不堪如此挥霍。且海贸之利尚未见,而耗费已巨。恳请陛下暂缓南海之策,待见实效,再图后续……”
奏折后面,还附了一串数字:去岁全国赋税总收入两千三百万两,而今年各项航海开支预计将达五百万两,超过全年赋税两成。
韩继合上奏折,面色平静。
“陛下,是否回京……”王顺试探道。
“不。”韩继将奏折递还,“传旨:命户部刘岩、工部郑国、兵部周兴,三日后抵泉州见朕。朕要他们亲眼看看,这银子花在了哪里,将来又能换来什么。”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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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三位尚书风尘仆仆赶到泉州。
他们先被带到了新建的海事学堂。
学堂占地百亩,校舍整齐,操场宽阔。时值午后,三千学子正在上课。有的在学航海算术,有的在练番语对话,有的在船模池试验新设计,有的在图书馆翻阅海图古籍。
院长是位老船工出身的学者,姓陈,今年六十有二,精神矍铄。他亲自为三位尚书讲解:
“这批学子,是从全国选拔的聪颖少年。他们在这里要学四年:第一年通识——经史子集、算术天文、地理风物;第二年专攻——或学造船,或学航海,或学番语,或学海贸;第三年实践——上船实习,随商队出海;第四年精研——选定方向,深钻下去。”
刘岩是管钱的,最关心花费:“这学堂,一年耗费多少?”
“回大人,去年建校舍、购书籍、聘教习,初投三十万两。今年日常用度,约需八万两。学生食宿全免,还发津贴。”
“八万两!”刘岩倒吸一口凉气,“国子监一年才五万两!”
“国子监教的是科举文章,出来是做官的。”陈院长不卑不亢,“这里教的,是开拓海洋的本事。大人请看——”
他引众人走到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前。这幅图比韩继那幅更详细,不仅有大麦海疆,还标注了天竺、大食、等国。
陈院长指着图上的红箭头,“航海之学,关乎国运。今日投入八万两,来日或可换八百万、八千万两的海贸之利。更重要的,是保住我朝海疆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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