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守山人的笔记（2/2）

甚至还零零散散地记录了一些关于“地脉”走向、“风水”聚散之地的粗浅看法和民间辨识方法，以及几个流传于老猎户和采药人口中的、关于山中某些古老祭祀遗址或“不干净”地方的传闻和大致方位。

这更像是一本凝聚了葛老数十年守山生涯全部经验与智慧的、未经修饰的“田野调查笔记”，充满了来自民间最底层的、朴素的、在实践中反复验证过的生存智慧和应对“非常规”事件的土法子、笨办法，却往往直指问题核心。

“我老了，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记性也像漏了的筛子，好些事儿，转头就模糊了。”葛老看着林晏专注翻阅的样子，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看尽世事变幻、聚散离合的淡然与平静，“这山里、水里的弯弯绕绕，光靠两张嘴皮子碰一碰，传不下去，也传不准成。洛水伯那老家伙，走得急，他那守水人的许多细致活儿、独门诀窍，怕是也没来得及交代周全，都带进棺材板里去了。”

他顿了顿，那沙哑的嗓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与感慨，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院墙，看到了更久远的过去和未来：“这本东西，是我这些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碰到啥、听到啥、想到啥，就随手记下来的。乱七八糟，没啥章法，你拿去，有空的时候随便翻翻，或许……能让你以后在这山里水边走动时，少栽几个跟头，少吃点亏。”

他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如同山雨欲来前的低气压：“定国山水库出的这档子事儿，搁在时间长河里看，不算头一遭，也他娘的绝不会是最后一遭。你小子要明白，这鸭鸭山的水脉，不是孤零零的，它不齐在别的什么地方，还有类似‘水眼’这种集满了阴秽怨气的腌臜角落，只是时候未到，还没发作出来罢了。洛水伯他们那一脉守水人，到他那辈，算是……哎，彻底断了香火了。”

葛老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晏脸上，那目光深邃得如同古井：“如今，你小子身上，既有你们林家祖传的‘仙根’和莽仙护着，又机缘巧合，得了洛水伯的‘断水刀’和他压箱底的传承，说起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也算半个……不，应该说是接了担子的守水人了。”

“以后，多费点心，盯着点这山，这水。”葛老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磐石，稳稳地砸在林晏的心湖上，激起层层涟漪，“守水人，守的不仅仅是一口水库，一个水潭的太平。守的是一方水脉的清净、活络，是依附于水脉的生灵安居，是这水汽滋养下的人间烟火。这份责任……重着呢，小子。”

林晏握紧了手中那本粗糙而沉重的笔记，感觉它所承载的分量，远远超出了其物理上的重量。这不仅仅是一本记录了各种奇闻异事和土法子的笔记，这是葛老用一生脚步丈量、用双眼观察、用心血记录下的，对这片山川水土最深沉的理解和守护，是民间智慧对超自然现象的另一种质朴而有效的解读与应对之道，更是一份无比沉重而正式的托付。葛老，这位无名的守山人，在此刻，将守护鸭鸭山及其水脉的职责，清晰而郑重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我明白，葛老。”林晏将笔记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将其郑重地贴身收起，紧贴着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温度与力量。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望着葛老，“您放心，我会一字一句，仔细研读，用心体会。只要我林晏还有一口气在，必当竭尽全力，看护好这一方水土。”

葛老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然和已然沉淀下来的担当，满是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欣慰意味的松动。他伸出干枯却有力的手，用力拍了拍林晏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他转过身，佝偻着那仿佛承载了整座大山重量的脊背，慢悠悠地，一步一顿地走出了这个小院，就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面渐渐喧嚣起来的街巷和远山的背景之中，仿佛他本就是那山的一部分。

林晏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只有初夏的风吹过院中槐树，叶片发出沙沙的轻响。他下意识地抬手，抚摸着怀中那本笔记粗糙而坚实的轮廓，仿佛能透过这油布和纸页，触摸到鸭鸭山绵延起伏的脉搏，聆听到地下暗河奔腾不息的流淌声，感受到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的呼吸。

肩膀上的担子，在葛老离去后，似乎又无形地沉重了一分，那是一种具体而微的、关乎一方水土安宁的责任。但他的眼神，却在感受到这份沉重的同时，变得愈发深邃和坚定，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这条路，他既然选择了，就必须，也一定会，带着这些前辈用生命和岁月换来的期望与传承，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稳稳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