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直面深渊(1/2)
陈锋发现自己开始出现一些不受控制的身体反应。
起初是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比如在刑警队洗手台前,当冰冷的水流哗哗作响,冲刷着他满是泥土和疲惫的双手时,他的心跳会毫无征兆地漏跳半拍,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让他不由自主地绷紧肩膀。又比如,下雨天,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窗户,那连绵不绝的、如同无数细碎脚步的声音,会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警惕,视线会下意识地扫视窗外,仿佛在搜寻着什么潜藏的危险。
他知道这是什么。秦思源在他醒来后不久,就找过他进行过一次非正式但极其严肃的谈话,明确告知他,这些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典型生理和心理反应。理智上,他完全理解,甚至能冷静地分析出触发点——水库那漆黑冰冷的水,那些从水中伸出的、粘稠而力大无穷的怨念触手,以及队员们被拖拽入水时那绝望的呼喊和飞溅的水花。他的大脑,他的身体,已经将“水”以及与“水”相关的声音、触感,与极致的危险和死亡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理解归理解,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像一头挣脱了缰绳的野兽,难以控制。这种对自身反应的“失控感”,对于陈锋这样一个习惯于掌控全局、在任何情况下都力求保持冷静和决断力的指挥官来说,是一种比身体伤痛更难以忍受的折磨和挑衅。他不能允许自己这样。他是这支特殊队伍的核心,是主心骨。如果他倒下了,无论是心理上还是意志上,对整个团队都将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尤其是在经历了水库事件后,他们所有人都清楚,未来的道路绝不会平坦,可能面对更多未知的、超越常理的危险。在这种背景下,一个被自身恐惧奴役的领导者,无疑是团队的致命弱点。
于是,在出院后不久,身体刚刚能够承受一定负荷时,陈锋就开始了一种近乎残酷的、自我强制的“暴露疗法”。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计划和挣扎,这在他看来,是领导者必须独自承担和克服的障碍。
每天,无论工作多么繁重,身体多么疲惫,他都会雷打不动地抽出至少一个小时,独自一人,驱车来到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外的定国山水库堤坝上。
最初几次,他甚至无法靠近堤坝边缘。仅仅是这个距离,看着那广阔的水域,就足以让他的掌心渗出冰冷的汗水,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浅而急促,胃部隐隐抽搐。那些被他用钢铁般意志强行封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挣脱束缚,冲击着他的理智防线——冰冷刺骨的湖水,浓重得令人作呕的水腥味混合着怨念的恶臭,无数亡魂扭曲哀嚎的无声尖啸,煞灵那低沉而充满亵渎意味的咆哮,还有队员们被漆黑触手缠绕拖拽时,那瞬间定格在脸上的惊恐与不甘……
他紧紧咬着后槽牙,下颌线条绷得像石头一样坚硬,额角太阳穴处的青筋因为极力隐忍而微微凸起。他强迫自己坐在驾驶座上,不允许自己升起车窗,更不允许自己踩下油门逃离。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他却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与内心那头名为“恐惧”的巨兽进行着无声却激烈到极致的搏斗。每一次,当他最终驱车离开时,都感觉像是打完了一场耗尽全部力气的硬仗,浑身虚脱,背后的衣物早已被冷汗浸透。
几天后,当他感觉自己在远处能够稍微控制住生理反应时,他开始尝试靠近。他停好车,一步一步,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堤坝。每靠近一米,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如同被天敌盯上的悸动感就强烈一分。当他终于再次踏上那道的水泥堤坝,站在边缘,低头就能清晰地看到墨绿色水面时,他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他看到了水面上自己微微晃动、显得苍白而扭曲的倒影,他也看到了水面下那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黑暗,仿佛那只冰冷、残忍的深渊巨眼随时会再次冲破束缚,用那充满恶意的目光将他冻结。他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死死地、近乎自虐般地盯那片黑暗,仿佛要通过这种极致的对视,将内心深处盘踞的恐惧本身看穿、看透、直至将其征服。
有时,放心不下的王大力会偷偷跟过来,他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躲在树后或土坡后面,攥紧拳头,焦灼地看着陈锋背影。他能感觉到头儿正在经历着什么,那种与自身心魔搏斗的惨烈,丝毫不亚于他们在水下与水傀的厮杀。他想冲上去,想把头儿拉回来,但他知道,他不能。这是陈锋必须自己跨过去的坎,任何人都无法代劳。
秦思源也通过连接在陈锋身上的、用于康复监测的便携式生理指标仪,关注陈锋数据清晰地描绘出他内心正在承受的巨大压力。作为心理学家,她深刻理解,对于某些根植于重大创伤的心理障碍,尤其是对于陈锋这样意志极其坚韧的人,外界的干预和安慰有时反而会削弱其自我克服的动力和成就感。他需要的是靠自己战胜它,才能真正重塑内心的掌控感。
就这样,日复一日,陈锋像一个固执的、行走在刀刃上的苦行僧,准时出现在水库边,正视自己内心。渐渐地,他发现那种窒息感和失控感,似乎真的减弱了一丝。虽然心跳依然会不受控制地加速,手心依然会渗出冷汗,肌肉依然会下意识地绷紧,但他至少能够稳稳地站在那里,而不会像最初那样,几乎要失控地转身狂奔逃离。
转折发生在一个异常安静的黄昏。一阵毫无征兆的山风呼啸着卷过堤坝,将一个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白色塑料袋卷起,然后“啪”地一声,掉落在离他不远的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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