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苏醒的重量(2/2)
他尝试着,用意念去调动自己的手指,哪怕只是微微动一下。一股强烈的、如同被无数蚂蚁啃噬般的酸软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瞬间从四肢百骸汹涌而来。这具身体,像是一具被彻底拆散、每一个零件都过度损耗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残破容器,每一个关节都在无声地发出呻吟,每一块肌肉都软绵绵的,拒绝执行大脑发出的任何指令。稍微集中精神,一阵阵虚弱的眩晕感便如同潮水般袭来,提醒着他此刻的极限。
然而,在这种极致的物理虚弱之下,一种奇妙的变化正在发生。他感觉到,体内那一直如同脱缰野马般难以驾驭、时常躁动不安的灵觉力量,此刻虽然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仿佛一口气就能吹灭,但其性质却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它变得异常温顺、纯净,如同被那场终极的毁灭与重生之力彻底洗涤、淬炼过一般,不再有丝毫的杂质与躁动。
脑海中,那些关于《林氏仙章》的一些晦涩口诀、水伯传承中关于水脉运行、阵法布置的玄奥知识,不再是杂乱无章、需要费力解读的碎片,而是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细细擦拭、归类整理的明珠,脉络清晰、意蕴自明地深深烙印在意识的最深处,仿佛与生俱来。而盘踞在左腕那蛇形胎记深处的、那丝与莽仙本源相连的力量,不再像以前那样灼热逼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感,反而像一头经历了惨烈恶战、身负重伤后陷入深沉睡眠的古老幼兽,呼吸变得平稳而悠长,与他的联系未曾断绝,反而多了一种历经生死磨难、去伪存真后的、前所未有的紧密与稳固感。
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在他心头升起——他还活着。他们,都活下来了。
这个迟来的认知,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他的心脏上。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庆幸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涌遍他冰冷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战栗般的暖意。但紧随这股暖意之后的,是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东西——他想起了那四名没能跟着他们一起从堤坝上回来的、面容尚且稚嫩的队员。他们被怨念触手缠绕、拖入漆黑水面时,那惊恐到极致的扭曲面孔,那一声声绝望而不甘的、戛然而止的惨叫……这些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海。这份用同伴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劫后余生的“幸运”,其重量是如此沉甸甸,压得他刚刚恢复些许活力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呼吸也变得无比艰难。
陈锋一直紧紧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他内心最细微的波澜。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空话,只是伸出手,那只布满老茧和细微伤痕的大手,用力地、缓慢地按了按林晏没有插着输液管的那个肩膀。手掌传来的温度和那份沉甸甸的力量,像是一根无形的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林晏那在庆幸与负罪感之间剧烈摇摆的心绪。
窗外的阳光正好,热烈而充满生命力,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如同琴键般的光影。外面的世界,车水马龙,人声隐约,依旧按照它固有的节奏在运转,仿佛那个吞噬生命的恐怖水库之夜,只是一场集体癔症。而他们,这群从那个噩梦般的、毗邻深渊的边缘,拖着残破的身心艰难爬回来的人,却被永远地改变了。有些印记,已经深深刻入了灵魂的骨髓,无法磨灭。
王大力终于忍不住,往前凑了凑,瓮声瓮气地试图打破这过于沉重的气氛:“林老弟,你可算醒了!你是不知道,你这眼睛一闭就是七天,可把我们给急坏了!老张都快把他压箱底的宝贝药材全翻出来熬给你喝了!”他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甚至试图挤眉弄眼,但那微微颤抖的尾音和眼底深处尚未散去的惊悸,还是暴露了他试图掩饰的巨大后怕。
张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用一种近乎刻板的、法医式的严谨口吻反驳道:“科学用药,精准治疗,剂量和配伍都经过严格计算。林晏能够苏醒并稳定下来,首要因素是他自身远超常人的顽强生命力,以及……呃,他那特殊的、目前医学无法完全定义的体质恢复能力。”
秦思源已经不动声色地拿起了她的平板电脑,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开始记录林晏苏醒后的瞳孔反应、肌肉张力、初步言语尝试等各项生理指标和观察结果,同时用她那标志性的、条理清晰的语气说道:“你现在需要的是绝对静养,不能再有任何情绪波动和体力消耗。身体机能的恢复,尤其是内脏的损伤,需要一个相对漫长的周期。而精神层面的损耗,更是急不得,需要时间和正确的方法来慢慢温养。我们会根据你的恢复情况,制定一个详细的、循序渐进的康复计划。”
林晏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话语,感受着身边这份真实而具体的关切,如同寒冷冬夜里围聚的篝火,传递着宝贵的温暖。他虚弱地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听到了,明白了。他不再试图对抗那股如同深渊般吸引着他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而是重新闭上眼睛,开始主动地、有意识地引导着体内那微弱却变得异常纯净温顺的灵觉,如同初春消融的雪水,化作涓涓细流,极其缓慢地、耐心地浸润、滋养着那些干涸龟裂的经脉与近乎枯竭的识海。
他知道,身体的康复,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后面还有更漫长、更艰难的道路要走。但至少,此刻,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份苏醒的重量,混杂着生命的喜悦、牺牲的悲痛、责任的沉重与前路的未知,他必须,也愿意,依靠着身边的战友,一步一步地,承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