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用我残存之名:在末日烟花下拥吻绘梨衣(1/2)
冰凉的自动售货机嗡鸣作响,两罐热咖啡顺着金属滑道咕噜噜滚落到底。路明非弯腰掏出来,铝罐的温热短暂地驱散了指尖的麻木。他直起身,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几步外便利店落地窗前的那个身影。
绘梨衣坐在小圆凳上,垂着头,长而浓密的暗红色发丝几乎要滑入面前冒着热气的关东煮纸杯。她穿得很普通,灰色连帽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肩上斜挎着那只圆鼓鼓、褪色得厉害的黄色小鸭帆布包。她正用一截短短的铅笔,在一本摊开的、边角磨损得厉害的小记事本上,专注地写着什么。偶尔有零星的雨点撞在玻璃上,留下短暂模糊的水痕,路灯的光被折射、晕开,像散碎的金箔,无声地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和纤细的指关节上。
“呼……”路明非呼出一口白气,推开便利店的门,门上挂着的电子铃发出一声短促机械的“叮咚”。
他没立刻进去,而是状似无意地往狭窄街道更昏暗的深处瞥了一眼。霓虹招牌的光芒止步于一小片区域,再往外就是浓稠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那黑暗里似乎蛰伏着什么,窥视的目光犹如冰冷的蛇信。路明非脊背没由来地一阵发麻,他甩甩头,把这感觉归结于疲惫,推门进去。暖气夹杂着关东煮酱汤的咸香扑面而来。
走近小桌,他把其中一罐咖啡放在绘梨衣手边。她立刻抬起头,深玫瑰色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暗沉水面忽地落入了星子。她把小本子飞快地举到路明非面前。
雪白的纸页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圆眼睛弯弯的简笔笑脸。着一个圆乎乎、看起来非常认真的感叹号:
“関东煮好吃!绘梨衣、大好き!”
路明非咧嘴,扯出一个尽可能松弛的笑脸,伸手想揉揉她那头柔软的红发,指尖触到温顺的发丝时却又顿住,最后只是轻轻拨开一缕滑落下来挡住视线的头发。
“喜欢就好,多吃点。”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刻意放软的哄劝口吻,目光却飞快地在店里稀疏的客人脸上掠过,柜台后昏昏欲睡的店员、角落里看报纸的老人……他拉开旁边的凳子坐下,扭开自己那罐咖啡,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苦涩的提神感。
就在这时,靠墙那排公用投币电话的其中一部,突兀地发出压抑而持续的嗡嗡震动,不是铃声,更像是机器内部零件在低烈度痉挛。路明非的后颈瞬间绷紧。他猛地看向那只发出异常声响的老旧黑色话机,视线锐利得像是要把它刺穿。
绘梨衣也听到了,她放下铅笔,有些迷惑地侧过头看过去,长睫毛扑闪着。她看着路明非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那台还在持续低频率震动的电话前。他伸出手,指尖有些犹豫地悬停在空中半秒,才用力抓起冰冷的塑料听筒贴在耳边。
听筒里一片死寂的忙音。没有电流的嘶嘶声,没有人声,只有一片空洞、仿佛能吸走光线的虚无。这死寂仅仅持续了一两秒,紧接着,一个冷静到没有丝毫波动的熟悉男中音,像冰锥般精准地刺了出来,穿透了这虚假的安宁:
“明非。”
仅仅两个字,足以让路明非如坠冰窟。他拿着听筒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
听筒里沉默了一瞬,背景是死一样的沉寂,只有一丝极细微的电流杂音,像毒蛇在暗处游走的簌簌声。
“世界线收束开始加速。概率超过百分之九十六。”楚子航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某个实验室的观测结果,“‘蛇头’的信号源三小时前开始高密度覆盖东京及周边区域所有大型交通枢纽节点——新宿、品川、羽田、成田……终端在向你移动。”
路明非感到一种冰冷的沉重感,如同冻土缓慢渗入骨髓,冻结了血液流动的声音。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钝响,一下,又一下。
“具体位置?”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绷得失去了所有温度,像金属摩擦。
听筒里再次陷入短暂的、令人窒息的真空。楚子航似乎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运算考量,那沉默沉重得几乎能压垮电话线。
“羽田,可能性最高。”那冰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收束力场的峰值,将在1小时27分钟后抵达你所在的次级场范围边缘。他们携带了源级力场扫描仪。目的坐标误差,小于三公里。”话里的意思清晰到残忍——在对方的定位系统里,他们已经不再是两个模糊的小点,而是正在被十字准星牢牢套住的目标。
“终端……多少人?”路明非喉咙干涩,感觉声带像被砂纸磨过。
“基础模式确认扫描到七个高能生物信号特征,”楚子航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接近峰值时,会吸引更多本地离散节点响应。最终规模,无法精准计算。时间紧迫,明非。”
冰冷的绝望像深海的潮水,无声漫过路明非的胸腔。蛇岐八家的杀手是群真正的猎犬,精密的仪器配合着非人洞察力,能循着血统的气息追到天涯海角,何况是在一个高度集中的核心枢纽。常规的逃亡路线被死死堵死了。唯一的渺茫机会,就是在那片庞大的金属丛林和密集人潮里,在对方的网收拢到极限之前,像一枚无法预判的飞针般,从一个节点强行刺穿到另一个节点——乘坐一架高速远行的庞然大物,冲向国境线之外。
挂断电话,路明非在原地僵硬地站了两秒。塑料听筒冰冷地压在耳廓上,那触感甚至还在持续。他没有立刻转身去看绘梨衣,而是把目光投向便利店窗外。更远处,城市的灯火在雨幕下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巨大光晕,像一团庞大的、缓慢逼近的诡异星云。
他用力吸了口气,肺里灌满了便利店里混合着廉价食物气味的潮湿空气。他走回小桌旁,绘梨衣正把一块软糯的白萝卜小心翼翼地从竹签上咬下来,红润的嘴唇沾上了一点深色的关东煮酱汁。她睁大眼睛望着他,眼神里带着询问,像被突如其来的风雨惊扰的小动物。
“吃饱了吗?”路明非拉开椅子坐下,声音放得异常轻缓,竭力控制着每一个字眼的平稳。他伸出手,像擦去不小心蹭到的饼干屑那样,用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抹掉了她唇角那点油亮的酱汁。
绘梨衣愣了一下,深红色的瞳孔困惑地缩了缩,但她立刻安静地点点头,把小本子抱回胸前,像攥着什么能带来安全的护身符。
“我们要去…赶个飞机。”路明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计划一次临时起意的郊游,手却探进外套口袋,摸到几张皱巴巴的日元钞票。那是上次在游戏厅用剩下硬币兑换的,薄薄的、数量不多。心脏在肋骨下沉重地撞击着。“比较远的那种。”他又补充了一句,眼神飞快扫过绘梨衣肩膀上的小黄鸭背包和脚边那个半旧的行李箱。那是他们在某个深夜的路边店里买的打折品,廉价的拉链甚至有些涩。
“嗯!”绘梨衣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用力点头,深红色的发丝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低下头,纤细的手指飞快地在本子上划过,很快又把本子举到路明非眼前。
纸上是一个新画的、占据了大半页的歪歪扭扭的笑脸,像在努力安慰人。笑脸
“绘梨衣、会、乖。”
那几个简单笨拙的字,像带着钝角的小锤子,狠狠撞在路明非心口最深处那个早已千疮百孔却依旧柔软的地方。他喉咙发紧,连吞咽都变得困难。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走!”只吐出一个字,短促、急迫,甚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凶狠。
他没等绘梨衣完全站起来,已经一把抓过她放在脚边的那个旧行李箱拉杆,另一只手抄起桌面上自己喝剩的半罐冰冷咖啡——铝罐在手里瞬间发出轻微的、不堪重负的“喀啦”声,被他捏得微微凹陷变形。温热的咖啡从他捏紧的指缝间,带着浓重的苦涩气味渗了出来,濡湿了掌心的纹路,带来黏腻的触感。他将那团变形的铝罐狠狠按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雨点大了起来,敲打着便利店门口的塑料遮雨棚。霓虹灯残破的光在积水的柏油路面上扭曲变形,宛如爬行的彩色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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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被疾驶而过的车辆甩过来,像带着恶意的小型投掷物,不断砸在路明非的脸上和脖颈上。他站在路边,伸着手,对着那些在雨幕中疾驰而过的车流徒劳挥舞。
一辆出租车驶近,减速滑过积水发出哗啦的声音,但车窗内司机冷漠的脸只晃了一眼便加速离开。雨刮器在车窗上徒劳地刮出扇形。
“见鬼!”路明非低声咒骂了一句,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淌下来,滑过眼角。时间像是有了重量,每一秒都沉甸甸地坠在心头,那无形的倒计时仿佛就刻在他的视网膜上。楚子航最后那句“最终规模,无法精准计算”如同烙印,滚烫地灼烧着神经末梢。
他再次回头看向便利店门廊下缩着的绘梨衣。她在塑料遮雨棚下一个小小的庇护所里,紧紧抱着她的小黄鸭背包,身体微微前倾,试图将行李箱的一部分也护在自己单薄的身影下。雨水打湿了她的鞋尖和一小截裤腿,暗红的长发末端也湿漉漉地黏在灰色的连帽衫上。她正低头在小本子上飞快地画着什么,细瘦的手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冷风吹过,她下意识地缩紧了肩膀。
一辆破旧的绿色出租车终于打着转向灯,磨磨蹭蹭地靠向路边。路明非几乎是扑过去,猛地拉开了后座车门。廉价皮革和一股陈旧烟草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羽田空港!第一航站楼!”路明非的声音被雨声闷住,他几乎是半推半护着绘梨衣坐进后排,自己紧跟着钻进去,湿透的外套蹭在座椅上留下深色痕迹。车门被他用力带上,发出一声闷响。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他们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些微被打扰的不满。引擎发出轰鸣,车轮碾过积水,溅起高高的水墙。
车内的空气凝滞而浑浊。车载广播在播报着天气预报,女声甜腻刻板地说着锋面过境,持续降雨。路明非的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手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印。他的手机屏幕一直暗着,被紧紧攥在手里,滚烫得像个快烧完的炭芯。
绘梨衣似乎感受到了他紧绷的焦灼。她安静地蜷在座椅一角,肩上的小黄鸭随着车身的颠簸轻轻晃动。过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从自己那个印着小兔子的布口袋里掏东西。先是那个封皮磨损厉害的小本子,还有她短短的铅笔。然后,有点犹豫地,又拿出一个东西——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她用那种无比仔细、怕弄出一点声响的动作,慢慢撕开包装,抽出一片,默默递到路明非面前。
路明非一愣,低头看到自己右手刚才捏瘪咖啡罐的地方,指节上还残留着几道干涸发暗的咖啡渍,像凝固的棕色血迹。他沉默地接过来,冰凉的湿巾带着一股刺鼻的化学香气,用力擦拭着那些污渍。擦了几下,污渍被晕开,在皮肤上扩散成浅棕色的水痕。他丢掉湿巾,捏过绘梨衣的小本子。
本子翻开着的一页上,她刚刚画好。是几个简笔画的小人。两个穿着雨衣(线条很简单)的小人,各自拖着行李箱,正手牵手走向一栋形状奇怪的房子(可能是用粗糙的方形和尖角表示航站楼?)。房子顶上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太阳的入口处,又画了两个火柴人,动作僵硬地站在那里,像是把手放在身体侧面(看不出意图),头上还有几个潦草的小点(雨滴?或者是别的什么?)。
路明非的目光在纸上那两个僵硬的小点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的不祥。广播里甜腻的女声还在絮叨着天气,雨水持续冲刷着车窗,将外面飞速倒退、扭曲模糊的光影分割成无数流动的色块。车子猛地一个颠簸,绘梨衣轻呼一声,小黄鸭背包晃了晃。
“别怕,”路明非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声音有些发干,合上本子递还给她,“马上…就到了。”
窗外的混沌光影在疾速退去,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拂过的斑斓油画。出租车冲破雨帘,驶入一个巨大顶棚投下的、过分明亮的阴影里。密集的刹车灯红光、刺目的机场高杆探照灯,以及无数巨型广告牌散发的冰冷辉光,汇成一股汹涌的光浪,猛地灌进车窗,将车里阴暗的角落彻底撕碎。
路明非几乎是在车子惯性未消、司机还在寻找停车位的瞬间就推开了车门。冰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喧嚣的人声和巨大的引擎呼啸声,劈头盖脸地撞了进来,撞得他呼吸一滞。他一手攥紧行李箱的拉杆,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响声,另一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探去,在半空中抓住绘梨衣伸过来的、带着微凉的手指,紧紧扣住。
“快!”他低吼一声,声音在庞大的空间噪音下显得微弱,却被一种不顾一切的蛮力裹挟着冲出喉咙。他拉着绘梨衣撞入涌动的人潮。行李箱的滑轮在光亮如镜的浅色地砖上高速滚动,摩擦出尖锐而持续的噪音。机场内部的光线比外面柔和却更加刺眼,无处不在的巨大落地玻璃折射着混乱的光源,让人眼花缭乱。巨大的电子显示屏悬在四面八方,滚动播放着眼花缭乱的航班信息和巨大的广告画面。空气里弥漫着陌生香水、消毒水、快餐油脂混合成的奇特气味,压迫着感官。声音更是混沌的漩涡——尖锐的机场广播在播报航班信息,不同的语言反复循环;旅行团导游高亢的喇叭声;轮子碾过地面和人们压低的交谈、脚步声、孩童的哭闹……所有的声音混杂成一片粘稠厚重的背景噪音墙,一波波冲击着耳膜,令人头昏脑胀。
路明非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一台过热的引擎。他拖着绘梨衣,目光像鹰隼一样在庞大空间里那些指示牌上飞速扫掠。“国际出发”“安检”——那两个代表生路的绿色标识箭头的方位被他瞬间锁定,是穿过前方那片密集的候机座椅区域,抵达一片被高大隔离带分割出来的宽阔区域。
他脚步不停,拉着绘梨衣在穿梭的人流里急速穿行。旅客们拖拽行李的轮子、高大的机场工作人员推着堆满邮包的平板车、步履匆匆的商务客……他们在缝隙中穿行,绘梨衣被带得几次踉跄,小黄鸭背包摇晃得厉害,但她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努力跟上路明非的脚步。
离那片通往安检口的宽阔通道区域越来越近,路明非甚至能看到前方亮着蓝光的安全检查提示牌了。就在他们即将汇入那条通往隔离带入口的短通道时——
他的视线习惯性地向那个最重要的方向扫去,如同程序设定好每一次呼吸都要确认目标的狙击手。
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和行李箱,触及安检入口上方那几块巨大的、醒目到令人无法忽视的黑色显示屏。
嗡——
大脑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过载爆开了,一片惨白,随即是巨大的轰鸣。世界的声音骤然退远,像被按下了消音键。
那几块巨大的、本该闪烁着航班信息和滚动播放机场安全宣传片的屏幕,此刻一片令人窒息的纯黑底色。
黑色之上,没有任何文字,没有任何多余的图案。
只有中央区域,一个巨大、冰冷、极简的浮雕印记,正散发着幽暗的、金属般锐利的白光。
八首蛇盘踞而成的狰狞图腾——八岐大蛇的徽记。
它如此巨大,如此冰冷,如此傲慢地占据着每一寸视野,如同高悬在这庞大人流枢纽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声地宣告着冰冷的判决。那幽幽的白光刺入瞳孔深处,带着一种绝对的统治意志。周围喧嚣的人潮、温暖的灯光、甚至空气里的气味,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扭曲、冻结,变得遥远而虚假。
路明非的脚步像是被焊死在了冰冷光滑的地砖上。血冲上头,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蔓延至四肢百骸。攥着绘梨衣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指节泛白,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深知抓不住任何实体。
就在这窒息般的死寂里,被他紧紧握住的那只手——那只属于绘梨衣的、冰凉柔软的手,却轻轻动了动。
绘梨衣不知何时挣脱了他的紧握,或者说,是他自己失神松开了钳制。行李箱沉重的金属拉杆抵在他的腿侧,带着冰冷坚硬的触感。紧接着,手臂上传来一阵轻微的、柔韧的触碰。是那只圆乎乎、褪色的小黄鸭背包的边缘,隔着薄薄的外套布料碰了过来。
路明非迟钝地垂下视线。
绘梨衣踮起了脚尖。她个子不高,要很努力才能让头凑近他的肩膀位置。暗红色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有几缕几乎扫到他下巴。她正举着她随身携带的那个小本子,直直地递到他眼前,用一种不容逃避的姿态,逼迫他去看上面的字。
本子依旧摊开着,纸上没有新画的笑脸。
只有一行粗粗地用力写下的、结构不稳却带着全副郑重的中文字,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刻上去的:
“别怕,绘梨衣的‘不要死’,一定能保护sakura的。”
“不要死”。那三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猝不及防地钩开了路明非记忆最深处的阀门。汹涌的画面瞬间淹没了他:滔天的巨浪,残破如废铁的须弥座平台,粘稠、刺目的血,糊了绘梨衣满脸。破碎的雨声里,女孩细弱蚊呐的吟唱,仿佛耗尽了整个生命……
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和眼前这张在机场惨白顶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脸孔,瞬间在他眼前残酷地重合了。时间的裂缝在此刻轰然崩塌。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动作。
路明非猛地伸出手,拇指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力道擦向绘梨衣的嘴角。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血,也没有脏污,只有刚才关东煮酱汁留下的一小块已经干涸成褐色的痕迹。他像擦拭什么无法忍受的污迹般,用指腹用力地、反复地蹭过那片皮肤,力道大得在她柔软的唇边留下了淡淡的红痕。
绘梨衣被他擦得有些无措地微微偏开头,深红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和轻微的本能闪避。他的手指依旧停在她唇角的位置,能感受到她皮肤下血液流动的微温。指尖下那熟悉而真实的柔软触感,终于让那些疯狂涌入脑海、仿佛要将人撕碎的幻象画面稍稍退潮。
“傻瓜!”路明非的声音绷得死紧,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气声,带着一种被绝望和别的东西点燃的沙哑,“这次…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歪斜却无比认真的汉字上——“绘梨衣的‘不要死’”。喉咙堵着一块滚烫的东西,视线有些模糊。
下一秒,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绝的决心,一把将绘梨衣拉近,半护在自己和旁边高大的行李推车之间,利用推车的侧影阻挡可能的视线。同时,他没有松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却已经探向自己口袋深处,动作快得有些颤抖。
那里面还剩一点钱。硬纸钞不多,几枚硬币沉甸甸地压在最底下。他飞快地从硬币里拣出一枚,粗糙的边缘硌着指腹。然后猛地转身,面对着旁边通道立柱旁那排自动售货机里其中一台——里面装满了各种饮品零食,花花绿绿的包装在灯光下反着光。
他看也没看上面的选项,手指对准投币口,用尽全力地将那枚冰冷的硬币塞了进去!
硬币滑入投币口的金属刮擦声无比清晰,仿佛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噪音,落入了机体深处。售货机发出沉闷的嗡鸣,内部隐约传来电机启动的细微震动声。
“你那个‘不要死’……”路明非的声音压得极低,依旧在颤抖,却不再是之前的崩溃和软弱,而是像一块淬火后又被强行冷却的刀锋碎片,冰冷而锐利地指向自身,“留着自己用!”
冰冷的硬币滚入自动售货机的金属通道,发出一连串细碎、清晰到近乎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随后消失在内里幽暗的金属结构中。马达沉闷地启动嗡鸣,货道微震,一罐咖啡沿着螺旋滑道咕噜噜滚下,撞在取物口的黑色金属挡板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不动了。
路明非盯着那罐孤零零的咖啡。冰凉的金属罐体在惨白的顶灯下反射着冷光,像一个无声的嘲笑。时间在那一刻被拉长了,粘稠得如同沥青。引擎的呼啸、广播的尖叫、人群的嗡鸣,所有嘈杂的背景噪音在这一刻都猛地灌回耳中,带着一种放大了数倍的不真实感。
那悬在头顶的巨大蛇徽幽光,像一根冰冷的探针,直直扎进大脑皮层。
他几乎在同一瞬间就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变化。
气流变了。
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看不见的巨石。庞大航站楼内原本混沌无章、自然流淌的人潮,突然在几个特定的节点——靠近国际值机柜台的长队尾端、洗手间方向的转角、通往楼上购物长廊的扶梯口附近——出现了几股轻微的、却极为不自然的逆向涡流。仿佛有几个看不见的强力磁石瞬间启动,蛮横地改变了铁屑的流动方向。
几个深色、不起眼的身影,瞬间嵌入人群中。
他们动作极快,不是奔跑,更像是高速游弋的深海鱼类。没有固定的路径,只是在汹涌的人流中极其精准地闪避、切过。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每一次停顿都短暂得几乎难以察觉,停顿的瞬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掠过湖面,精准无误地聚焦过来——穿透人群的缝隙,钉在路明非和绘梨衣身上。
精准的定位。无声的包抄。
没有一丝多余的杀气逸散,却比刀锋更加刺骨。他们是活着的捕猎仪,沉默、高效、冰冷。蛇岐八家的杀手来了。
那冰冷的凝视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无形的压力穿透空气。路明非脊背的每一节骨头都绷紧到了极限,皮肤上泛起细小的颗粒。他一只手还保持着伸向取物口的姿势,另一只手却猛地收力,死死扣住绘梨衣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纤细的骨骼。他能感觉到手下女孩脉搏的剧烈跳动,透过薄薄的皮肤传来。
“走!”
这个字不是说出,而是从喉咙深处生生撕扯出来的低吼,带着血腥的铁锈味。没有再看头顶那蛇徽一眼,甚至没有去管那罐滚出来的咖啡——那罐代表着“留下”的“选择”的咖啡,此刻像一个冰冷的讽刺物。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拖着绘梨衣,掉头就往背离安检口的方向猛冲,强行撞开前方稀薄些的人流缝隙!
目标瞬间改变——远处,机场建筑主体边缘那片巨大通透的落地玻璃幕墙下方,连接着一个低矮的、通道般延伸出去的小型附属建筑。那里人明显稀少得多,上方悬挂着浅绿色的指示牌,巨大的英文和日文写着:“GRoUNd tRANSpoRtAtIoN”(地面交通)。
那里是通往机场巴士、出租车调度站、长途客运站的通道口,四通八达、相对开阔,也是最后的混乱之地!是赌一线渺茫生机的最后战场!
“唔!”绘梨衣被他拖拽得一个趔趄,小黄鸭背包重重地甩在她背后。她努力稳住身体,细瘦的腿飞快地交替跟上,苍白的脸颊上显出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惶。深红的瞳孔深处,骤然闪过一抹极微弱、极不稳定的金色碎芒,如同冰层下狂暴熔岩即将冲破地壳时泄露的一缕微光。随即那碎金又被深沉的玫瑰红彻底压住、吞噬,归于平静,仿佛错觉。但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心脏本能抽搐的沉重威压,以她为中心,极其短暂地、爆发性地向四周辐射开一小圈!
路明非对此毫无所觉,他只顾埋头猛冲,用尽全力拨开前方碍事的身体和行李箱。廉价的行李箱滑轮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高频率的、濒临散架的尖锐噪音,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就在他们离那片标示着“地面交通”的区域只差最后十几米、前方人墙已经变得非常稀薄时——
呜——呜——呜——
一阵极其急促、穿透力极强的蜂鸣警报,毫无征兆地炸响!那声音不是来自某个特定的点,更像是从整个通道的金属骨架、从四面八方的空气中同时撕裂出来!音量被放大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瞬间将所有其他的噪音撕得粉碎!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高频噪音刺得动作一僵,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
伴随着蜂鸣,一道猩红色的扫描激光束,像从地狱探出的血舌,猛然从前上方探出!它并非固定,而是在急速地进行大范围弧线扫掠,疯狂地切割着这片空间的空气!光束扫过之处,光线都似乎短暂地扭曲了一下。
光束的来源,是一台固定在通道顶棚某根巨大承重梁上的装置。外表伪装成普通的空调排风口或消防喷淋检测器,极其不引人注目。此刻,它掀开了伪装,猩红的光芒不断闪烁,如同冷酷生物睁开的巨眼。
嘀——嘀——嘀——
更加刺耳、节奏分明的电子提示音伴随着蜂鸣响起,冰冷地打在每一个耳膜上。装置的扫描范围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收缩!每一次精准的停顿和转动,那束猩红的光束都如同活物般,死死锁定路明非和绘梨衣所在的方位!
扫描仪的猩红光束猛地凝滞了!
如同猛兽锁定了猎物咽喉时那致命的凝固。光束不再扫掠,不再迟疑,而是像被无形的力量精准牵引着,骤然垂直劈下!
“哧啦!”
炽烈的红光如同一把高速旋转的激光切割锯,带着灼烧空气的细微声响,笔直地射向路明非攥紧绘梨衣手腕的那只手!他那只手的皮肉在红光下骤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质感,骨节的轮廓在皮下清晰地显现,更深处,一股微弱却与凡俗血肉截然不同的、隐隐透着淡金色星点的血流,正被那冰冷的光束清晰地标记出来!
滴滴滴滴——!
刺耳的报警声瞬间升级为疯狂的、频率密集到令人耳膜剧痛的爆鸣!像是成千上万的毒蜂在同一刹那疯狂振翅,又像是某种死囚牢门的绞索正在高速收紧!
一个毫无波澜的、经过电子合成的、覆盖整个区域的女声在尖锐的警报背景中响起,语气刻板得像在诵读说明书:
“异常血统反应,高危等级——确认。执行局三级授权已通过——执行……清除——”
冰冷的词句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淬着死亡的寒光。
轰!
仿佛巨大的保险门被瞬间解锁。在路明非和绘梨衣身后不远处——正是他们刚才一路冲来的方向,几个大型装饰性花坛厚重的钢制基座,其底部暗藏的液压装置发出一阵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巨响。沉重的金属承托板猛地向下沉降!基座上方巨大的景观植物盆栽轰然向一侧倾倒,混杂的泥土和绿叶花瓣噼里啪啦砸落一地。
烟尘弥漫的瞬间,几道冰冷的身影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那下陷的基座暗格中滑出!
清一色纯黑哑光的战术紧身衣包裹着精悍的躯体,如同融入阴影的液流。黑色的全覆盖式头盔,眼部仅覆盖着两片狭长的、散发着幽冷蓝光的单眼护目镜,看不清任何表情,也无需表情。没有任何标识,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只有纯粹的杀戮机器的冰冷线条。他们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无声无息地在弥漫的烟尘掩护下散开、急进!黑色的战术匕首短促反光的刃口,在落地玻璃幕墙投入的混乱光线中如同毒蛇吐信。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幽影特工队。
就在前方,通往地面交通的通道口附近,一个原本懒洋洋倚靠着墙壁、戴着棒球帽低头玩手机的大男孩,猛地将手中的手机屏幕掐灭。手机背面,一个微缩版的八岐大蛇图腾在反光材质上清晰地一闪。他抬起头,帽檐下是一双年轻却毫无温度的眼睛。旁边垃圾桶旁,“整理”邮包的机场勤务工动作停住,推车的轮子被他悄然用脚刹住;更远处,一个穿着时尚休闲装、看起来像是在等朋友的年轻人,手指微不可查地按了一下耳朵内侧……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磁石,瞬间从四面八方牢牢地吸附过来。
人海并非屏障,人海本身也变成了致命的网络!无形的猎网瞬间张开,每一个节点都在响应,每一个“偶然”的位置都是致命的陷阱!前后通道,瞬间被人墙和冰冷的身影彻底封死。
亡路。
路明非的心脏骤然停止,随即在胸腔里狂乱地撞动,像个失控的引擎要冲破铁皮的束缚。那尖锐到几乎要刺穿他耳膜的警报和冰冷的“清除”命令,像浸透了冰水的锁链,猛地捆紧了他的四肢百骸。四周的人墙被警报惊扰,恐惧如同无形的波浪开始扩散,但此刻的拥挤反而成了枷锁。
绘梨衣被他攥着的手腕轻微地颤抖着,冰冷的皮肤下,脉搏跳动得又快又急,如同受惊的鸟雀。他猛地扭过头看向她,那张苍白的小脸在刺目的红光和混乱晃动的人影缝隙中一闪而逝,深玫瑰色的眼眸深处,那丝先前被强行压下的碎金猛地炸裂开来!
像被顽童狠砸了一下的玻璃球,无数细微的金色裂隙在她的瞳孔深处瞬间蔓延!一种源自太古洪荒、浩瀚如星辰海洋的冰冷威压轰然爆发!这次不再是一闪即逝的涟漪,而是如同深海中无形的山脉骤然拔起,带着摧毁一切的原始意志!
啪嚓——!啪嚓嚓嚓嚓——!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响炸开!并非来自他们的身体,而是来自附近!前方不远处,几根支撑着大型广告牌的银亮金属立柱,其光滑锃亮的表面突然毫无征兆地浮现出大片扭曲虬结的裂痕!像无数暴怒的蚯蚓在瞬间爬满了柱子表面!坚硬的特种合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悬在高空的巨大广告牌发出沉闷的摇晃和扭曲摩擦的嘎吱声!
紧接着,靠近他们的地面之上,那几台悬挂在高处的超大LEd航班信息显示屏,屏幕陡然熄灭,随后爆开一片混乱刺目的雪花噪点!内部仿佛有电路在疯狂短路,噼啪的火星从外壳的缝隙中飞溅出来!
离他们更近的几盏高功率嵌入式顶灯,“噗”地一声骤然炸裂!飞溅的玻璃碎渣如同微小的子弹般四散射开,引起一片惊慌的尖叫!灯光瞬间熄灭了一小片区域,将通道的一角突兀地投入更深沉的阴影中。
这突如其来的设备连锁损坏造成的混乱暂时阻挡了后方扑上来的纯黑身影。他们疾冲的脚步硬生生顿住,幽蓝的单眼护目镜警惕地扫过那些疯狂爆着火花的设备,如同面对未知的陷阱。
“快!”
路明非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绘梨衣身上爆发出的那股非人气息带给他灵魂深处的颤栗,但此刻,这源于未知的混乱成了唯一的逃生机会!他顾不上去细想那是什么,只是凭借本能,用尽全力拖着绘梨衣向前猛扑!
前方就是通往地面交通的通道口,那里相对开阔,但也只剩下这个似乎暴露在射程之内的出口!
就在他拖着绘梨衣,如离弦之箭般冲入那片连接着外部混乱交通枢纽的空间前零点几秒——
毫无征兆地!
砰!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路明非感觉自己如同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铁壁上!
一个庞大、沉重如山的身影以惊人高速从侧面的人流罅隙中斜冲而至,精准无比地用肩膀重重撞在路明非的肋侧!巨大的冲击力如同攻城锤,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抗衡!
“咳!”路明非喉咙里猛地呛出一口腥甜,眼前金星爆闪。冲击力撕裂了他冲锋的势能,肋骨和内脏仿佛错位般剧痛。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暴力抽飞的破麻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反方向狠狠摔了出去!
行李箱脱手飞起,在空中翻滚,拉杆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绘梨衣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得变调的惊叫。巨大的惯性让她纤细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从路明非几乎脱手的手指中滑脱,像一片无力的落叶般被那撞击的余波带着向前倾倒!
然而,她并没有摔落地面。
一只戴着厚重黑色皮革战术手套的大手,如同铁钳般,在她彻底扑倒前、电光石火间从那个庞大身影的阴影里精准探出,狠狠地箍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那只手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一箍,一拖!
绘梨衣完全无法抵抗那股狂暴的力量,整个人如同轻飘飘的人偶被猛地拽了过去!她踉跄着撞向那个巨大的、像黑色岩石般的身影。小黄鸭背包的带子勒进她的肩膀,在巨大的拉扯力下发出一声轻微欲裂的“嗤啦”声。
路明非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痛楚让他眼前发黑,耳中只剩下高频的嗡鸣。他几乎凭着本能想挣扎爬起,眼角余光却只捕捉到绘梨衣惊惶回头的最后一眼——暗红长发在冲击的乱流中散开,那深玫瑰色的眼眸深处,原本炸裂的、暴怒的金色碎芒,在巨大的恐惧和不安定中剧烈摇曳,如同风中的烛火,下一秒就可能彻底熄灭或轰然爆发……
然后,视野就被那个矗立在通道口、如同一堵叹息之壁般拦在他和绘梨衣之间的“障碍”彻底填满。
那人极其高大魁梧,几乎将通道口的光线挡去了大半。一件普通的深色连帽风衣松松披在他异常宽阔厚实的肩背上,风衣布料紧绷着,勾勒出衣服下蛰伏的、如同钢锭般虬结的肌肉轮廓。他的姿态甚至是有些随意的,帽兜压得很低,看不清具体的五官和表情,只能看到帽檐阴影下,一条横贯鼻梁到下巴的巨大疤痕扭曲地盘踞在脸上,如同熔岩流淌过的山脊,狰狞中带着一种非人的冷酷。疤痕的尽头隐没在风衣立起的衣领内。
他没有立刻去制服被巨力拖到他身前的绘梨衣,只是那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如同铜浇铁铸的镣铐,稳稳地将她固定在自己身前半步的位置。
帽檐下唯一露出的那片阴影中,两道锐利得如同冰锥的目光,越过通道内的混乱,无视了那些仍在爆闪火花的设备,无视了冲过来的黑衣执行者,精准地、带着一种沉如山岳的审视,钉在了刚刚挣扎着想要撑起身的路明非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没有杀气,没有嘲弄,只有一种无法撼动的、如同打量困兽般的绝对掌控力。
通道内残留的、混乱的灯光偶尔扫过他风衣敞开的间隙,隐约可见里面反光的黑色紧身织物,那光泽,与身后通道内那些蛇岐八家纯黑衣装执行者身上的材质,冰冷如出一辙。
时间在那一刻被压缩、冻结。
路明非半跪在地,肋骨处的剧痛拉扯着神经,喉头涌上的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他死死盯着那个将绘梨衣禁锢在身边的高大男人,看着男人帽檐下投来的、沉如山岳般的目光。那不是看着敌人的眼神,更像一个猎人在评估落入陷阱、正在徒劳挣扎的困兽,一种居高临下、带着一丝确认的残酷意味。
他明白了。
眼前这个脸上盘踞着巨大伤疤的男人,根本不是什么“障碍”。他是一堵墙。一堵用纯粹的暴力、精准的布局和绝对的位阶垒砌起来的叹息之墙。他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整张猎网的最终落点,代表着逃亡之路在此刻的彻底终结。
他拖慢了时间,精准地卡在混乱爆发的节点,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屠夫,冷静地在祭品耗尽了所有惊惶与爆发力后,才缓缓登场,完成最后的收割。
这就是……“蛇头”?楚子航警告中那个无法计算的“终端”?路明非的大脑在剧痛和绝望的冰冷中疯狂运转。执行局的人绝对不认识自己!能如此精准地认出他,以这样绝对权威和力量碾压的姿态出现……除非是……
一道冰冷刺骨的闪电猛地劈入他混乱的意识!源稚生!那个名字带着樱花坠落般的残酷美感,却代表着执行局绝对的权柄与力量!眼前这个男人的体型、气息,尤其是脸上那条非人愈合力的疤痕位置……一个名字几乎要冲破他干涩的喉咙。
“执行者”的称呼卡在了喉咙口,变成了剧烈的咳嗽,腥甜涌上。绝望如同巨蟒,盘绕上来,一寸寸勒紧。
半跪在地上,冰冷的地砖透过薄薄的裤料透上来,像一块巨大的寒冰紧紧吸附着皮肤。路明非的肋侧剧痛难忍,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扯动着碎裂般的痛楚,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浓郁得让他想呕吐。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一点——那双被巨大风衣男人牢牢钳住的手腕。绘梨衣纤细腕骨上传来的力量是如此霸道,那黑色皮革包裹下的五指如同液压机的爪箍,捏得她骨骼发出不堪承受的轻微“咯咯”声。她能站住,只是像被一根铁棍强行架着,细瘦的身体微微颤抖。
帽檐下的阴影里,那道如同冰锥的目光依旧钉在路明非身上。巨大疤痕盘踞的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记足以撞碎牛马的冲撞,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次寻常的移动。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看着路明非徒劳地想用手肘撑起身体,手臂却因为剧痛和脱力而再次软倒,狼狈地匍匐在地。那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兴奋,甚至没有杀意。只有一种非人的、彻底的漠然,像是看着一只在油锅边缘徒劳蹬腿挣扎的蚂蚁。
路明非的视野边缘在痉挛般抽搐,视网膜上残留着那巨大黑蛇图腾的白光残影,混合着通道上方几盏短路灯管爆裂后残留的焦糊黑斑。绝望的冰冷正从四肢百骸向心脏汇聚。失败了。还是…失败了。赌上一切,像耗子一样在这巨大的城市角落里东躲西藏,可最终,这张无形的大网还是从天而降,把他们像落入蛛网的飞虫一样紧紧缚住。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几乎窒息。他艰难地抬起脖子,视线越过男人庞大的身躯缝隙,望向绘梨衣苍白的小脸。她深红色的瞳孔如同幽深的古井,里面压抑不住的金色裂痕疯狂地摇曳着,如同被狂暴飓风撕扯的烛火,那是恐惧和无助燃烧殆尽的残烬,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
“绘梨……”他用尽力气想发出一点声音,提醒她,警告她,让她……别那样。但破碎的音节刚溢出一点,就被扼死在喉咙深处。
就在这时,那个巨大如岩石般的身影终于有了动作。非常微小的动作——不是转头,而是帽檐阴影极其细微地偏转了一个角度。不再是看路明非,而是落在他手臂前方不远处——那个在撞击中被甩飞的、此刻静静躺在地面上的廉价旧行李箱。
行李箱的灰黑色表面落满了刚才设备爆炸崩射出的细小灰尘,一个轮子在刚才的翻滚中歪歪斜斜地松脱了,显得更加破败不堪。这毫不起眼的景象,似乎勾起了这具杀戮机器某种极短暂的回溯机制。
巨大的男人伸出了他的另一只手。
同样是覆盖着厚重黑色皮革的手套。那只手没有直接去拉行李箱,而是五指摊开,稳定、沉重地向下压去,就像要按住一头即将挣脱束缚的凶兽。他的目标是行李箱旁边溅落在地的、半罐被遗弃的、已经开始凝结果冻状絮状物的褐色液体——路明非之前喝剩的廉价咖啡的残骸。
他俯身的动作带着一种山岳挪移般的压迫感。手臂肌肉线条在深色风衣下清晰地隆起轮廓,连空气似乎都因他的动作而产生了短暂的迟滞。时间流速在他巨大的身躯周围,似乎也随之放缓。
路明非的意识在剧痛和绝望中沉浮,像溺在深水之中。然而,就在那只裹挟着巨力、足以碾碎骨头的巴掌覆压而下的瞬间,也许是濒临死亡的直觉,也许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本能,他昏沉的视野里猛地炸开一片模糊的暗金光斑!
这光斑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自己的瞳孔深处猛烈迸发出来!
嗡——!
他的大脑深处,如同被瞬间通了高压电流!一股极度粘稠、沉重、混杂着刺鼻硫磺和生铁腥气的冰冷洪流,毫无征兆地从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的最深处倒卷而出!那不是属于他自己的力量!那是盘踞在他灵魂深处、如同附骨之疽般存在的、来自另一个凶暴存在的烙印!
粘稠的暗金色泽在他眼底深处翻腾、凝聚,如同烧融的黄金被强行灌注入冰冷的墨池!某种古老的语言碎片如同亿万条疯狂扭动的毒蛇,瞬间冲垮了他思维的表层壁垒,毫无意义却蕴含着原始暴虐的音节在意识海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
[“G'hu'uul…… N'gha! …… Sha'ghir'ghal'gha!!!”]
他的皮肤表层瞬间绷紧,每一个毛孔都张开,细微的电流感沿着脊椎一路炸开到头皮!
剧痛!不仅仅是撞击带来的痛,是灵魂仿佛被生生撕裂、被那强行涌入的古老暴戾意志粗暴碾压的剧痛!痛得他眼球几乎要爆裂!他蜷缩的手指猛地痉挛着抠紧了冰冷的地砖,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指甲刺入薄薄的塑料地垫,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本能!纯粹的、求生的、如同野狗般不顾一切的撕咬本能!在那熔金般的暗流和撕裂灵魂的剧痛驱使下,他抬起了头!就在那只携带者裁决之力的巨掌距离那滩凝固的咖啡渍仅有寸许、即将覆盖一切的瞬间——
路明非的视野被骤然点燃!
那双原本因痛楚和疲惫而失去神采的眼睛,此刻如同两颗被强行灌注入熔融岩浆的玻璃珠!瞳孔深处,不再是先前绘梨衣爆发时那种激烈裂变、边缘模糊的碎金芒光,而是……瞬间凝聚成两颗凝固、尖锐、如同实质淬火熔金铸造而成、正八面体结构的——完美黄金瞳!
冰冷!绝对的冰冷!
无与伦比的璀璨光芒在其中流淌、旋转,却散发出冻绝星辰的、赤裸裸的、源自食物链最顶端的灭绝意志!
这光芒太过突兀,太过纯粹,纯粹到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杂念,只有最直接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威压!
“嗯?”
通道口那巨大如山岳的身影,那只稳定下压的手猛地僵在距离地面不足半寸的空中!
覆盖整个区域的刺耳警报声瞬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割裂!高频蜂鸣像被掐住脖子的鸡鸭,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变调的尖鸣,骤然中断!仿佛有更高维度的存在按下了静音键!
几个从后方烟尘中逼近的纯黑制服执行者动作瞬间凝固!冰冷的幽蓝单眼护目镜在接触那道纯粹黄金光芒的瞬间,骤然爆开一大片密集的、代表能量过载的紊乱雪花波纹!其中两人下意识地、极其急促地向后撤出半步,另一人的握刀的手猛地收紧又松开——这是他们植入式神经辅助决策模块在极限危险时,压倒了日常训练反射的本能应激!
那些散布在通道四周、伪装成普通行人的执行局暗桩,动作也出现了一刹那肉眼难以察觉的迟滞!棒球帽下年轻人的手指僵在耳边,邮包推车前的勤务工身体微微绷紧……每一个潜伏点都像被无形的重锤同时敲击!
最直接的反馈,来自那个被巨大疤痕贯穿脸部的男人。
他的身体在路明非黄金瞳骤然点亮的千分之一秒内,由一种绝对掌控的、如同岩石凝固的静滞状态,瞬间进入一种爆炸性的戒备姿态!巨大魁梧的躯体不是后退,而是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每一个支撑脚、腰腹核心的大筋瞬间拉满弓弦!覆压在咖啡渍上方的手掌如同被电流击中般猛地抬起、反握,闪电般抓住了他风衣下摆侧后方一柄暗藏的冰冷长柄握把!
那是某种武器被从隐藏鞘位拔出的前兆!
那双帽檐阴影下的眼睛,不再冰冷漠然,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针,第一次带上了纯粹的、难以置信的、如同看见史前巨兽复生般的极速变幻的惊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寂绷紧点——
“呜……”
路明非那熔金般冰冷刺目的黄金瞳视野边缘,捕捉到了一抹骤然炸开的、更狂暴、更混乱的光!
被他强行拉扯过来的绘梨衣!巨大的冲撞、钳制、挣脱的失败、以及那瞬间笼罩全场、源自路明非本身的冰冷暴虐威压…所有累积的恐惧如同达到临界值的炸药!
那个被巨大伤疤男人强行稳住身体的女孩,在路明非黄金瞳点亮的瞬间,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深红色的眼瞳中,原本激烈摇曳、濒临崩溃边缘的金色裂痕轰然湮灭!
取而代之的,是两颗同样被点燃的、更加巨大、更加不稳定、如同太阳风暴核心般疯狂旋转、喷射着无数炽白与暗金交织能量流的——纯金色的眼瞳!
没有瞳孔,没有结构,只是两轮纯粹毁灭能量的漩涡!漩涡的核心,似乎正试图凝聚成某种更加可怖、如同古老壁画中抽象龙符般的存在!
一股远比路明非刚才那瞬间释放更加狂暴、更加混乱、更加带有毁灭一切色彩的龙威,如同定向引爆的冲击波,猛然从她娇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目标直指身前那个巨大的禁锢者!
巨大男人的动作第二次、被迫停滞!他甚至猛地侧过身,庞大如山的身躯做出一个极其迅捷的防御姿态,准备正面扛下这超乎预料的近距离爆发!握住武器柄的手瞬间绷紧到极致!
就是这致命的、被连续打断的瞬间!巨大的、不可置信的注意力全部被这两道骤然点亮的黄金瞳吸引过去、牵制过去的瞬息!
匍匐在地的路明非!被那灵魂撕裂般的痛楚和强行灌入的意志煎熬着、被那双自己点燃又失控的黄金瞳灼烧着!但在那剧痛和混乱的核心,一股更为原始、更为执拗、完全摒弃了思考的意志咆哮着冲了出来!
绘梨衣!
保护绘梨衣!
把她带离这里!
没有思考,不需要思考!
那颗强行被激发的、属于怪物的心脏如同濒临爆缸的引擎,沉重地发出最后一声狂吼!他的身体猛然弓起!不再试图爬起,而是如同濒死的野狼发出最后扑击——整个人蜷缩着、竭尽全力地朝着前方、朝着绘梨衣的方向——那个唯一的目标——狠狠扑了过去!
目标——不是巨大男人的身体,而是那个旧行李箱!和他并排躺在地上、轮子松脱的那个旧行李箱!
他猛冲的身体带起的劲风撞在行李箱的帆布外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就在巨大的疤痕男人本能地分出一瞬心神处理这微不足道的撞击的瞬间——
路明非那沾染着灰尘和血污、指甲因为抠抓地面而崩裂出血痕的手,猛地向前探出!不是去抓那廉价的拉杆!而是死死抓住了行李箱侧面一个被撕裂开的、露出内部夹层里某种硬塑料网格板的破损裂口!
嗤啦!
布料被彻底撕裂的刺耳声响!
路明非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狠狠向后一拽!破损的口袋深处,一个半埋在硬塑料填充物网格缝隙里的、闪烁着廉价金属反光的小东西,被他抠了出来!
硬币。
一枚一百日元的硬币,边缘磨损得发亮。
在庞大如山的男人眼中,这不过是垂死者可笑的挣扎道具。他甚至只看到了残影晃动,重心正随着绘梨衣爆发而调整。
硬币被路明非紧紧攥在掌心,粗糙的边缘嵌入掌心裂开的伤口,带来更深的刺痛。他整个身体借着扑击的势能卷起,如同暴风中残破的纸片,撞向最近的一根支撑立柱下方的金属垃圾桶!
冰冷的金属壁撞得他眼前发黑,喉头的腥甜再也无法压抑,“噗”地喷在垃圾桶光滑的内壁上,溅开一片刺目的猩红!手中那枚硬币在撞击下猛地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
铛!
硬币落点并非垃圾深处。
它无比精准地砸在了自动垃圾桶回收口旁边、一个小小的、贴在地面上的、边缘模糊的金属标识牌上。
那标识牌,是机场电力检修的地面入口盖板把手凹槽!
硬币的边缘,不偏不倚,卡进了那个凹槽的缝隙!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万分之一秒。巨大的疤痕男人终于完成对绘梨衣爆发的压制姿态构筑,风衣猎猎作响!后方执行者重整旗鼓!致命的攻击即将如同暴雨般倾泻!
就在此刻——
滋滋——滋啦!
一阵极其微弱、却又如同信号灯转换般清晰的电流声从路明非紧紧撞上的那根巨大金属立柱内部响起!紧接着——
轰!!
距离他们最近、通道口通向地面交通枢纽大门上方的顶棚深处,一盏用于夜间应急引导的巨大聚光灯毫无征兆地爆燃起来!比太阳更刺目的白色光柱,如同天神投下的审判之矛,轰然射下!光柱覆盖的范围,正好笼罩了那个巨大疤痕男人和周围几个黑衣执行者!
这强光并非毁灭,但足以让习惯了微光视觉的致命猎手在瞬间产生致命的目盲!巨大的疤痕男人猛地侧头,动作第一次带上了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僵直!他身后冲得最近的两个黑衣执行者更是猝不及防,猛地捂住了单眼护目镜——那强光几乎穿透了他们的视觉辅助系统,视野瞬间爆白!
混乱!
路明非没有半分停留!在强光爆燃的瞬间,他那颗被撕裂又被强行灌注意志的心脏在濒临熄火的边缘发出最后一声哀鸣!他完全凭着本能,借着刚才撞垃圾桶的反作用力,如同一条脱水的鱼般扭身向前!
目标——那个被巨大疤痕男人钳制着手腕,自己引爆出纯金混乱漩涡、此刻在强光下短暂失控闭眼、身体失去平衡前扑的——绘梨衣!
他扑了上去!这一次,完全不顾自身的破绽!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唯一屏障,从侧面狠狠撞在了巨大疤痕男人另一只未曾握武器、仅仅依靠风衣包裹的巨大手臂侧面!如同螳臂当车!
巨大的冲击力传来!路明非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移动的城墙!全身骨骼都在发出悲鸣!但他这一撞,角度极其刁钻!正好利用了对方防御姿态对强光干扰的瞬间僵直和核心力量对绘梨衣爆发的压制重心!
那铁钳般箍着绘梨衣腕骨的手,在这多重干扰叠加的、极其微小的失衡瞬间——松动了一丝!
千分之一秒的松动!如同堤坝上最微小的蚁穴裂痕!
足够了!
路明非借着反震的力道下滑,没有尝试硬掰,而是滑过男人的手臂下方,那只沾满污血的手如同濒死的灵蛇,精准地、用尽最后力气的、猛地切在那只巨大的、戴着皮革手套的手腕内侧尺骨突出点上!
人体极度脆弱、神经丛集中的位置!
呲啦——!
皮革与污血摩擦发出细微声响。
巨大的伤疤男人身体第一次发出了一个可以称为“动作变形”的反应!那只箍着绘梨衣的手如同被电流刺了一下,五指本能地、极其短暂地向上弹开了一丝缝隙!
绘梨衣纤细的身体在那巨大力量强行维持和突然松脱的微妙对抗中,向前重重跌倒!
路明非根本没有去想能不能接住!他整个人顺势向下扑倒!用自己的脊背——那如同薄纸般脆弱、痛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脊背——迎向绘梨衣跌落的方向!
噗通!
沉重而压抑的撞击声。
绘梨衣直接摔在了路明非蜷缩的后背上。她发出痛楚的闷哼。
但路明非成功了!
他用自己当作最后的肉垫,隔开了那致命的力量掌控,让绘梨衣暂时脱离了直接接触!代价是他几乎被彻底撞碎了!
巨大的疤痕男人反应快得非人!那短暂的僵直几乎在零点一秒内消失!强光不再能完全压制!手臂传来的短暂麻痹感更是被他自身恐怖的非人体质强行驱散!一股火山爆发般的怒火混合着被蝼蚁彻底激怒的毁灭意志第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他身上!帽檐下的阴影里,终于燃起两点如同熔融钢铁浇筑的赤金色光芒!远比路明非短暂点燃的黄金瞳更加深邃恐怖!那是被彻底激怒的君王目光!
冰冷的杀气瞬间实质化!
他抓握武器柄的手不再迟疑,猛地发力!
呛啷!!!
一声无比清亮、冰冷、如同万载寒冰破开地狱封印的出鞘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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