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顺风船(2/2)
这艘船是广德侯府的管事包下的,共有三层,高约八丈,容纳三四十人绰绰有余,船舷还设有女墙,可防水匪来犯。众人一来一回都乘它,腊月前江水没上冻,走水路比乘车快,大半个月就能到京城。
江上风紧,虞令容裹紧狐裘,站在船舷远眺一刻,见江岸逐渐远去,水色接天,烟波浩渺,不免黯然神伤。她正低头垂泪,骤然听得一声大喊:
“了不得!有人跳江了!”
她一惊,循声看去,右前方一艘乌篷船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艄公划着船桨,焦急地在水中寻找跳江的人。
“夫人,在那里!”佩月指向河中。
风吹着水流,送来一个扑腾的人影,还有一个白色的小影子。那小家伙浮在水面上转圈,不停地咬着主人的衣服,想把她往上拽,但根本阻止不了她咕嘟咕嘟往下沉。
虞令容高声道:“谁会凫水?快去救人!”
有船工立即脱了衣服,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没多久就把人和狗一起救了上来,那艘乌篷船见状便离去了。虞令容快步来到船头,给了家丁赏钱,定睛看时,船板上却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从头到脚全部湿透,冻得瑟瑟发抖。
黑发贴在她苍白的瓜子脸上,她咬着下唇,蜷缩着身子,别人问她什么话她都不答,只是一味地哭泣。
那只小白狗倒没事,蹿到虞令容脚下,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撒娇般地哼唧,用抖去水珠的尾巴蹭她的裙子,还用脑袋使劲拱她。
“夫人,这是狗吗?怎么长得像狐狸?”佩月迟疑地问。
虞令容无心管狗,摸了摸陌生女子冰冷的脸,从袖中掏出一个鎏金手炉,塞到她怀里:
“佩月,你把她带进房,给她换身衣服。”
房里燃着银碳,温暖如春。
佩月给女子脱掉湿棉袄,裹上毯子,让她坐在席上烤火。
虞令容柔声问:“姑娘,你还好吗?怎么想不开跳了江?”
女子一直魂不守舍,被炭火暖了身子,方才有了点精神,慢慢地转过头望着她,眼里蓄满了泪。她此前一直低着头,虞令容看到这双棕里泛绿的眼睛,蹙起眉头,吩咐另一个站在窗边插花的丫鬟:
“柳莺,你去厨房熬碗姜汤。”
那丫鬟正是昨日和侍卫在树林里偷情的,应了声,放下剪刀磨磨蹭蹭地去了。
“你……是胡姬?这狗是你养的?”虞令容试着和女子对话。
女子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红着眼哑声道:
“回夫人的话,我叫阿灵,随主家姓陈,这狐狸犬是跟着我流浪至此的。我是梁州人,打小就被父母丢在养善堂,因为这双眼睛受尽打骂,夫人您对我这么好,我来世当牛做马报答您!”说着便冲着她磕起头来。
那小狗也站起来向她作揖,佩月笑道:“好聪明的狗,眼睛跟你一个色儿呢。”
虞令容抚了抚小白狗的脑袋,它乖巧地趴下来,舔着她的手背,咧开嘴笑得很甜。
“你到底遇上什么难事,竟要寻死?”
女子终于声泪俱下地说出了自己的经历。她原在梁州一个财主家里当婢女,不想家中遭到流民劫掠,带着财主的狗颠沛流离,辗转来到邰州谋生,三年前经人介绍,嫁了个商人。商人见她貌美温顺,起初很宠爱她,可后来在外面迷上一个歌伎,先是娶回家做妾,再抬做平妻生了儿子,最后竟受歌伎怂恿,以无子善妒为由将正妻休了。她没有亲眷和积蓄,只能在酒楼帮厨为生,前几日被厨子调戏,带着小狗愤然离城,想回梁州去,不料在船上又遭登徒子轻薄,冲动之下便跳了江。
虞令容和佩月听着,都颇有所感,忍不住潸然泪下。
“我本想一死了之,可江水又实在太凉,刚跳下去就后悔了,被您救上来,自觉无颜见人。”
阿灵红着脸道。
虞令容叹道:“这是常理,便是男人,也嫌水太凉呢,何况你一个弱女子。你如今有何打算?”
阿灵左右看看,像是从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布置,嗫嚅道:“夫人要去哪里?是何方人士?”
佩月代答道:“我们夫人是广德侯的正室夫人,来邰州奔丧,眼下要回京城。”
阿灵瞪大双眼:“民女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请夫人见谅!”
虞令容的笑容带了丝苦涩,摇头:“无碍。”
“若是夫人不嫌弃,我想在您府上寻个帮厨的活计,洗碗刷锅切墩炒菜,我都能干。”
虞令容想了想:“你原先当婢女,也是在厨下吗?”
阿灵摇头:“这倒不是,只是老爷喜欢吃我做的菜,我时常下厨。”
“我房里缺一个婢女,你如果愿意,就跟着我吧。”
阿灵愣了,半晌才道:“我竟有这个福气!怪道这阵子事事不顺,原来是菩萨要我跳江,专门遇上夫人呢。我手脚粗笨,有什么伺候不到之处,夫人和佩月姐姐尽管说,我一定改了。”
“佩月,你先带她去下房吧,调教几日,再送到我这来。我瞧你的狐狸犬极是可爱,想与它做个伴儿,但狗认主人,它的饮食起居还是由你管。”
阿灵应下,跟着佩月出去了。过了不久,佩月便提着一个狗笼子回来。
“夫人,您半路收了个新侍女,大长公主又要说嘴了。她还长得这么漂亮,侯爷万一看上她怎么办?”
虞令容在榻上做着针线,淡淡道:“我也受不了柳莺她们了,殿下又不让我从府外买人。今日救起阿灵,我觉得她面善,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侯爷……就算看上她,她也是我的人。”
佩月无奈地给她沏茶:“要是老爷还在就好了……”
“父亲就是活过来,也帮不了我。”虞令容绣着那幅麒麟肚兜,一滴泪砸在绷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