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逆纹藏诏,月下抽丝(2/2)
崔九章垂首立于阶下,铠甲轻响:“属下已查清,那油装在双层铜桶里,外标‘松脂’,实则掺了秘药。西苑起火后,废墟中残布显影速度比寻常快七倍不止……这火,不是为了烧毁证据,是为了‘唤醒’它。”
程临序眸光一敛,寒意自眼底蔓延至指尖。
他们想用一场大火,点燃一段伪造的天谴。
让“血纹绢”在烈焰中浮现所谓“妖谶”,将谢梦菜推上祭坛,冠以“祸国女巫”之名,再借百姓愚信与朝臣攻讦,彻底碾碎她手中的民织司权柄。
而幕后之人,只需藏身暗处,等灰烬落定,便能重掌织政命脉。
但他忘了——真正的火焰,不仅能焚物,还能照魂。
“换油。”程临序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
崔九章一怔:“将军?”
“把他们运去的每一只铜桶都换了。”程临序转身,从案底取出一个漆盒,打开后是一袋银灰色粉末,细如尘雾,在灯下泛着微弱金属光泽。
“掺入银蚕粉,调成假松脂油。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崔九章瞳孔微缩:“银蚕粉遇高温会固化染料分子,使图案即刻凝形,永不褪色……可这样一来,那些字——”
“就不再是他们想要的‘乱臣贼子当诛’。”程临序唇角微掀,冷峻中透出一丝锋利的讥讽,“而是——冤杀忠良,还我伍十七。”
他说完,只淡淡补了一句:“我要那火,烧得够亮,亮到全京城都能看清谁的脸。”
秋社前夜,月隐云后。
西苑方向忽有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直扑织心堂所在坊区。
百姓惊呼奔走,官府差役急调人手救火,却见几匹燃烧的绢帛随风腾空,如赤蝶飞舞,在烈焰映照之下,经纬间赫然浮现出触目惊心的文字:
“冤杀忠良”
“还我伍十七”
“七匠死,诏何在?”
有人当场跪倒,老泪纵横——那是当年跟随废太子的亲兵遗属,曾听长辈提过一个名字:伍十七,原为西苑织造监工,因识破伪诏纹路被活剐三日,头颅悬于城门七日。
如今,他的名字竟从烈火中重生!
围观人群哗然四起,议论如潮:“这不是妖织!这是冤魂索命!”
“昭宁长公主主持织务清明,怎会行此邪事?分明是有人嫁祸!”
“你看那字迹,哪像是诅咒?分明是在喊冤!”
与此同时,顺天府差役在火场边缘发现一名昏厥男子,衣袖绣着旧裴府标记。
其怀中尚有一枚未燃尽的引火符,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奉主命,焚织心,清君侧。”
线索直指裴照允。
消息传入宫中时,天子震怒,当即下令彻查裴氏余党。
而此刻,织心堂密室之内,谢梦菜正静静展开两匹并排摆放的“血纹绢”。
一真,一伪。
真的那匹,唯有月华洒落才会浮现字迹,阴森诡谲,如同潜伏的毒蛇;假的这一匹,则在烛光下清晰可见所有文字,连笔画转折处的凝滞感都分毫不差——唯独内容,已被她亲手改写。
柳明漪看着那行“还我伍十七”,手指微微发颤:“你早知道他们会用火来显影……所以反其道而行,把真相织进了他们的阴谋里。”
谢梦菜轻轻抚过绢面,声音很轻:“他们以为黑夜能藏罪,却不知,只要火够烈,连谎言也会烧出真形。”
翌日清晨,金銮殿上。
谢梦菜身着昭宁长公主朝服,手持玉笏,将两匹血纹绢呈于御前,并请六尚局尚工柳明漪与内府司库孙怀恩共同查验松脂油成分。
孙怀恩佝偻着背走上前来,接过油瓶嗅了片刻,又取银针试色,脸色数变。
殿内寂静无声,百官屏息。
良久,他缓缓抬头,目光掠过谢梦菜,最终落在龙座之上,嗓音沙哑:“此油非但含‘寒髓散’,更有银蚕粉残留……确系人为调制,目的便是令纹路提前固化,曝光于众目之下。”
他说完,竟未多言一句,只低头退至一侧。
而在谢梦菜转身离殿、行经宫桥之际,忽觉袖中一轻。
她顿步,探手入内——那只孙怀恩悄悄塞给她的金丝荷包,已空无一物。
唯余一根极细的银蚕丝,缠着些许灰烬,静静躺在掌心。
丝线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还带着昨夜烈焰的余温。
她凝视良久,终将它小心收起。
——这根丝,不该属于现在。
它所承载的重量,远超一场阴谋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