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梭停一刻,丝绕千匝(1/2)
春社前三日,天未明,风如刀割。
皇城南门缓缓开启,一队素衣女子抬着漆木灵柩自宫道而出,足踏青石,声息皆无。
谢梦菜一身素白深衣,外罩织金鹤纹披帛,亲自扶棺而行。
她步履极稳,指尖却微微发颤——那不是惧,是压抑太久的怒与恸。
身后百步,程临序披甲执令,银鳞半符悬于胸前,在晨光中泛出冷冽寒芒。
他不言不动,只以身影为盾,将整支送葬队伍护在羽林军列之间。
朝堂之上,昨日尚是一场惊雷。
王缙率三十余名文臣伏阙力谏:“无名无位,岂能动土?此女既非宗室、又无封诰,若开此例,礼制何存!”声震殿梁,几欲掀翻金顶。
谢梦菜立于丹墀之下,神色未变,只淡淡道:“那就请李砚秋,诵《庶祭考》。”
年轻的织谕使上前一步,嗓音清越如裂冰:
“靖禾三年,北境陷落,守将尽殁。唯汾阳城头,一女子率妇孺三百,断粮三十日,焚屋为炬,投油拒敌。城破之日,她抱火跳楼,尸骨无存。百姓拾其残钗,立碑城西,题曰——‘无名夫人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
“礼不起于庙堂,起于人心。彼时无人赐她名分,可千人焚香,万人跪拜。今日我们问她是谁?答案早已刻在黄土里。”
满殿寂然。
连最顽固的老学士也垂下了头。
皇帝犹疑良久,正欲开口,忽闻殿外铁靴踏地,声如滚雷。
程临序大步而入,铠甲染尘,似刚从千里之外归来。
他单膝跪地,双手奉上半枚银鳞令,另有一卷血书,十八个指印斑驳如梅,皆出自边关老兵之手。
“此令可启十三哨堡粮仓,原为先帝亲授,唯有大将军与监国共持。”他的声音低沉如铁,“今日,末将代边军将士交还朝廷——但请许她们一个名分。”
血书展开,赫然写着:“愿以余生戍边,换一抔净土安葬英魂。”
那一刻,连风都停了。
裴砚之悄然出列,袖中抽出一支星象简:“陛下,昨夜织女星连耀七夜,主幽魂得昭,民心可聚,不宜逆天而行。”
龙椅上的帝王终于点头。
诏下:准葬。
此刻,京郊桑园,日头初升。
谢梦菜亲手将灵柩安置于松柏环绕之地,取笔蘸墨,在石碑上缓缓写下五个大字——
靖禾某氏之墓
没有名字,因为她代表所有被遗忘的名字。
她在碑旁立起一座小亭,檐下悬一块风信布,纯白无纹,随风轻扬。
“她没有名字。”谢梦菜转身对百姓说道,“但从今日起,这方土地属于所有无名者。你们若有话要说,尽管写下来——这里,听得到。”
第一滴泪落下时,是一个老妇人。
她颤抖着走上前,咬破指尖,在布上写下:“愿吾女读书。”
接着是农夫,写“望夫早归”;是少年,写“我要参军”;是寡母,写“求雨救田”……
一夜之间,风信布被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像一张铺向苍穹的祈愿网。
有人带来蜡烛,有人献上野花,还有孩童跪在碑前背诵《女诫》的最后一句:“女子亦可成山河。”
谢梦菜站在亭中,望着这片由无声呐喊织就的海洋,眼底微润。
而在国子监听松阁内,王缙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瓷片扎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
墙上影子扭曲拉长,像一条被逼至绝境的蛇。
窗外雨落如注,冲刷着朱红宫墙。
但他看见的,是那块飘在风里的白布——上面每一个字,都在撕扯着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的秩序。
他缓缓抬起手,抹去唇边冷笑,低声自语:“好啊……你想立碑?那就让我看看,你能扛多久。”
风信布上的字迹还未干透,朝野的暗流已汹涌成河。
王缙站在国子监听松阁的窗前,指尖掐进掌心,血珠顺着虎口滑落,在青砖上砸出一个个暗红斑点。
那块悬在桑园小亭里的白布,像一根刺,扎进他半生构筑的礼法高墙。
更可怕的是——它正在被万人传颂,被孩童吟唱,甚至有画师将其绘成《风信图》,私底下流传于市井巷陌。
“她要立碑?好啊。”他声音低哑,眼中寒光如刃,“那就用天下人的嘴,把她压进土里。”
三日后,国子监百名学子联名上书,措辞激烈:
“昭宁长公主以私情动公帑,厚葬无名之女,耗银三千两、征役五百人!今岁北旱南涝,边饷未足,却为一具枯骨大兴土木,岂不悖圣人‘节用而爱人’之道?”
奏疏呈上御前,满朝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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