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僵局（2/2）

就在我几乎要再次陷入绝望的泥潭时，一份夹在众多公文中的、不起眼的短笺，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短笺并非正式的公文，更像是一份便签或抄录，纸张粗糙，字迹也非标准的馆阁体，略显潦草。内容是：“据龙江关报：腊月以来，沿江各码头，查获未税杂货、私盐共计七起，较往年同期为多。已行文应天府及巡江御史，请加强弹压。另，巡江快船于三汉河附近，截获可疑夜行小船一艘，船主及两名船工自称受雇运‘山货’，然查验并无货物，形迹可疑，已移交江宁县讯问。腊月初八。”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花押，看不真切，也没有衙门印信。这短笺混在一堆正式的公文摘要里，显得格格不入。很可能是某个书吏从其他渠道看到或听到的消息，随手记下，夹带在需要归档的文书中，被我这里一并收了进来。

“龙江关”、“未税杂货、私盐较往年多”、“可疑夜行小船”、“受雇运山货”、“形迹可疑”……这些字眼，像几颗细小的火星，在我冰冷沉寂的心湖中，倏地亮了一下。

龙江关，又是龙江关。与“永昌布号”案发地点相同。“未税杂货、私盐”较往年多，是否意味着走私活动在近期有所加剧？“可疑夜行小船”、“受雇运山货”却“并无货物”，这情形，与当年截获“永昌布号”私货船的描述，何其相似！都是“受雇”，都“形迹可疑”，只是当年船上有货，这次是空船。是侦查？是探路？还是别的什么？

时间点是“腊月以来”，正是我遇袭、刘大膀子被杀、南京城“小动荡”渐起之后。这是巧合吗？

这张短笺的源头是哪里？是龙江关内部的非正式汇报？是锦衣卫在沿江的耳目所获？它为何会流落到经历司的归档文书里？是疏漏，还是……有人故意让我看到？

我盯着那张短笺，看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再次暗沉下来，廊下的灯笼被依次点亮，昏黄的光晕透窗而入，落在粗糙的纸面上。

僵局，似乎被这张意外的短笺，撬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虽然这缝隙依然狭窄，依然模糊，但至少，让我看到了“龙江关”这个节点，在近期并非全然平静。那里仍有暗流，仍有可疑的船只，仍在进行着某种隐秘的活动。而这一切，与我手中的线索，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

我小心地将这张短笺抚平，夹进那本深蓝色杂录的最后一页。然后，吹熄了桌上的油灯，让自己完全沉浸在渐浓的黑暗里。

右腿的阴痛，在寂静和寒冷中愈发清晰。但胸腔里那团冰冷的火焰，却似乎因这意外发现的、微弱的火星，而重新开始缓慢地、顽强地燃烧起来。

沈墨可以封锁架阁库，可以隔绝王焕，可以对我所有的试探置之不理。但他无法完全屏蔽所有信息的流动，尤其是那些看似无关紧要、在官僚体系缝隙中偶然流出的碎片。

或许，我的“暗渠”，不在于去挖掘被严防死守的旧档案，而在于收集、拼凑这些偶然流出的、看似无用的碎片。

就像这张关于龙江关的短笺。

夜色如墨，将经历司后院彻底吞没。远处，隐约传来报恩寺悠长的、仿佛能穿透一切阴霾的晚钟声。

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

僵局未破，但狩猎，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