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布痕(2/2)
沈墨的瞳孔,在听到这两个词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虽然他脸色控制得很好,但那刹那的细微变化,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他知道。他不仅知道这本杂录里有这些内容,而且很可能,知道这些内容意味着什么。
“这个……”沈墨的呼吸微不可闻地滞涩了半拍,随即恢复如常,只是语速略微放缓,“卑职位卑职小,于此类陈年旧案详情,实在不知。赵老所录,多是道听途说,或拾人牙慧,未必尽实。况且,即便当年真有疑点,时隔多年,人证物证早已湮灭,想要查实,难如登天。指挥使大人及各位堂上官,日理万机,恐怕……也无暇顾及此等无头公案。”
他在解释,也在暗示,甚至带着一丝劝诫的味道——事情过去太久,查不了,上面也不想管,您最好也别多事。
我没有继续逼问,反而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理解的神情:“沈书办言之有理。时过境迁,确是大海捞针。我也就是看到旧档记载,随口一问罢了。倒是这晋吏舞弊、勾连奸人之事,不可不防。如今我既在经历司,日后若有涉及此类的新鲜案牍,或值得留意的线索,还望沈书办多留意,也让我这个闲人,多少有些事做,不至荒废了职守。”
我再次退了一步,将关注点从具体的“永昌布号”、“锚痕”,拉回到更宽泛的“晋吏舞弊、勾连奸人”上,并且给了沈墨一个“让我有事做”的、合情合理的借口。这样,日后如果他,或者他背后的人,还想传递什么相关信息,就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渠道。
沈墨明显松了口气,躬身道:“杜经历心系公务,卑职敬佩。若有相关文书线索,自当及时呈报经历知晓。”
谈话到此为止。沈墨退下后,我独自坐在书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那本深蓝色杂录的封面。
沈墨的反应,印证了我的猜测。他知道“永昌布号”和“锚痕”的事,而且对此讳莫如深。他背后的徐镇业,很可能也知道。但他们选择了“束之高阁”。为什么?是因为牵扯太深,阻力太大?还是因为“翻江余孽”或其背后的势力,至今仍然存在,并且能量不容小觑?
赵老吏,一个架阁库的老吏,却能接触到这种明显带有敏感性的私人札记,并且“恰好”在我表现出对旧档兴趣后,将它送了过来。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授意?如果是后者,授意者是谁?目的又是什么?是觉得我可能成为打破僵局的那颗石子,还是想用这条线索来试探我,或者……引诱我踏入某个陷阱?
线索依旧破碎,迷雾依然浓重。但至少,我触碰到了一根真实的丝线,尽管它可能连接着危险的铃铛。
我不能再仅仅依赖沈墨或赵老吏被动传递信息。我需要更主动,但也更隐蔽地去验证、去探查。
“永昌”布号……明天,或许可以从沈墨送来的那些例行公文摘要里,尝试寻找这个名字。虽然希望渺茫,但或许能有蛛丝马迹。还有龙江关、巡检司、应天府……这些相关的衙门,在过往的文书中,是否留下过不协调的记录?
右腿的阴痛再次袭来,我皱了皱眉,缓缓起身,开始在屋内踱步。行走时,伤处筋骨的滞涩摩擦感依然清晰,但步子似乎比前几日更稳了些。体内那缕内息,随着意念流转,带来微弱的暖流,对抗着从地底升起的寒意。
我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签押房的灯光已经熄灭,只有廊下孤零零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晃,将樟树扭曲的阴影投在冰冷的砖地上。
这偌大的南京锦衣卫衙门,就像这深沉的黑夜,看似寂静,实则暗流涌动。我站在边缘,刚刚窥见其中一丝隐秘的涟漪。
接下来,我需要更多的耐心,更细致的观察,和更巧妙的……试探。
或许,是时候利用一下,我那位“邻居”了。那位同样被闲置,却可能掌握着不同信息渠道的,王百户。虽然风险很大,但在这潭死水里,任何一丝搅动,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
我收回目光,转身回到书案前。黑暗中,只有我缓慢而规律的踱步声,和窗外呜咽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