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微光(1/2)
“济世堂”,周大夫。
这两个词,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张医官离去后的数个时辰里,不断泛起细微却执着的涟漪。涟漪搅动着连日来因困守、伤痛和迷雾而渐渐沉滞的心绪,也搅动着那潭名为“囚笼”的死水。左肩后拆线的伤口,在最初的刺痛后,转为一种新肉生长的、持续不断的麻痒,仿佛无数细小的虫蚁在皮下游走,令人烦躁,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愈合”的生机。右腿依旧被夹板和厚厚的药膏包裹,沉重、僵直,深处那阴寒的钝痛并未减轻,但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持续的折磨,成了身体存在的一部分。
我靠在榻上,窗外的天光从灰白转为沉郁的昏黄,又渐渐被浓稠的夜色吞噬。书房里没有点灯,只有远处高墙透进的、别家零星的灯火余光,在窗纸上勾勒出模糊的光晕。老仆早已送过晚膳,是加了药材炖得稀烂的鸡汤和几样清淡小菜,我勉强用了些,便让他撤下。门外,那两名校尉换岗时的低语和脚步声,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规律的外界声响。
张医官的话,绝非无心。一个被徐镇业指派来、负责“看管”我伤势的医官,在例行诊治之外,特意、且以那种近乎耳语的方式,提及另一家医馆、另一位大夫,还强调了药材需“上品”、“火候”需随时调整的“繁琐”……这太刻意了。是暗示我伤势复杂,需要更专业的调理?还是说,“济世堂”本身,或者那位周大夫,是一个可以传递信息、甚至获取某些“帮助”的节点?
是徐镇业的试探?想看看我这个“麻烦”是否安分,是否会私下联络?还是说,张医官本人,或者他背后的某人,与徐镇业并非完全同心,想通过这种方式,向我传递某种信息,或者……寻求某种联系?
可能性太多,无法判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我被软禁以来,第一次,有“外界”的信息,以如此隐晦的方式,传递到我面前。无论这信息的背后是善意还是陷阱,它都代表着,这座囚笼,并非完全密不透风。墙外的人,有人在关注,在计算,在……落子。
我需要回应。但不能急,不能躁。张医官那句“心神宜静,不宜躁。躁则生变”,既是劝诫,恐怕也是某种提醒——外面风波未平,暗流涌动,我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某些目光注视之下。
如何回应?直接向门外的校尉提出要去“济世堂”看诊?绝无可能。那等于告诉徐镇业,我急于与外界联系,且抓住了张医官提供的线索。通过老仆?那老仆胆小如鼠,对门外校尉畏惧至极,让他去“济世堂”抓药或传话,风险太大,且难以保密。
或许……可以从“药”本身入手。
张医官每日开的方子,药材都由门外的校尉安排人去抓取、煎好送来。我从未过问,也无力过问。但现在,或许可以“过问”一下了。以一个重伤员对自身康复的合理关切,以及对“名医”、“好药”的本能期待。
翌日,张医官再来换药时,我状似无意地,在他检查完伤口、准备开新方子时,用依旧虚弱但清晰的声音问道:“张医官,我这伤势……恢复得似乎比预想慢些。可是药力……有所不足?”
张医官正在提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掩去,恭谨道:“杜副使伤势沉重,失血过多,又兼旧疾,恢复缓慢乃是常理。眼下所用方药,已是下官斟酌再三,以益气补血、续筋接骨为主,药力温和持久,最是稳妥。”
“温和持久……”我低声重复,眉头微蹙,做出思索状,“张医官医术高明,杜某自是信得过。只是……我早年军中落下些寒症病根,对药性吸收,似与常人有异。寻常温补之药,用时见效,过后便觉乏力虚浮。昨日听医官提及‘济世堂’周大夫擅调此类旧伤,所用药材火候需随时增减……不知,我这情形,若请周大夫一同参详,调整方剂,是否……能有些裨益?”
我将“济世堂”和周大夫的名字,自然而然地带了出来,理由也合情合理——伤者担忧自身恢复,听闻有名医,想多一重保障。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犹豫、期待,和一丝重伤之人特有的、对康复的急切。
张医官放下笔,沉吟了片刻。他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表现出被冒犯,只是缓缓道:“杜副使所虑,不无道理。周大夫于调理陈年旧伤、固本培元,确有其独到之处,尤擅根据病者体质、节气变化,调整方剂君臣佐使,非是寻常墨守成方者可比。只是……”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飞快地扫了一眼门外,声音压低了些,“周大夫性子有些孤高,寻常病家难以请动。且其所用药材,多需上品,价值不菲,更需根据病情变化,随时增减,甚是繁琐。下官方子,虽不敢说尽善尽美,然胜在稳妥,药材也易得。副使若想请周大夫会诊,或可……待伤势再稳定些,向上禀明指挥使大人,由衙门出面相请,更为妥当。”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先是肯定了周大夫的医术,暗示其“独到”可能正在于“灵活调整”,这与我之前“对药性吸收有异”的说法隐隐契合。然后点出“难以请动”、“价值不菲”、“甚是繁琐”等困难,表面是劝我知难而退,实则……是否在暗示,若真想请动此人,需要特殊的“门路”和“代价”?最后,将皮球踢给了徐镇业,建议“由衙门出面”,既是推卸责任,也可能是在试探,我是否有能力,或者说,是否被允许,动用超出他(张医官)权限的资源。
“指挥使大人日理万机,这等微末小事,岂敢再行叨扰。”我叹了口气,脸上露出遗憾和疲色,“也罢,便依张医官所言,先用着眼前方子。只是……这药材,不知是否都是按方抓取?有无可能……酌情添换一两味,试试效用?”
我将话题,从“请周大夫”,转到了“药材”本身。既然暂时无法接触“人”,那么从“物”入手,或许也能窥见一二。
张医官似乎松了口气,点头道:“药材皆是按方抓取,不敢有误。副使若觉方中某药不合,或想添换,但说无妨,下官可酌情调整。”
“我于医药一道,只是略知皮毛,岂敢妄言。”我摆摆手,“只是……早年听闻,像我这等伤及筋骨气血的旧疾,若能用上些年份足、品相好的老山参、血竭、或是道地鹿角胶为引,或能事半功倍。不知张医官眼下所用方中,可含此类药材?若没有,可否……设法添置一些?银钱方面,杜某还有些积蓄,不敢让医官破费。”
我将“老山参”、“血竭”、“鹿角胶”这几味张医官昨日特意提及的药材,说了出来。语气平常,仿佛只是一个伤者对“好药”的寻常渴望。
张医官的眼神,在我提及这几味药时,微微闪烁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开的方子,又抬眼看了看我,沉默了几息,才缓缓道:“副使所言这几味药材,确是对症之物。只是……老山参年份足者价昂,血竭需真腊所产为佳,鹿角胶亦以关外雪鹿所制为上品,皆非市面常备之物。下官方中,仅有普通参须、寻常血竭及阿胶代之,药力确有不逮。副使若想用上品,恐需……另行设法。”
他承认了方中药力“不逮”,也点明了“另行设法”的困难。这“设法”二字,颇为微妙。是让我自己想办法?还是暗示,他有“门路”,但需要“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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