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镖行(2/2)
“灰布带?图案?”王振山摇头,“这……码头上三教九流,用布带束腕的多了,有个把图案也不稀奇。副使莫非怀疑,是那几个面生汉子所为?这与鄙号……”
“并非怀疑贵镖行。”我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只是刘大膀子左臂上,有一处船锚刺青。而酒铺伙计所见灰布带上的图案,经其描述,亦与船锚有些相似。本官想到,贵镖行走南闯北,与码头、船舶打交道最多,或对此类刺青、标记有所了解,故而特来请教。”
我将“船锚”两个字,清晰地说了出来,目光紧紧锁住王振山的脸。
王振山的瞳孔,在听到“船锚”二字时,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茫然思索的表情,但那一刹那的反应,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船锚刺青?”他咂了咂嘴,仿佛在努力回忆,“码头力夫、水手,纹这个的确实不少,多是图个吉利,或者标明出身。这刘大膀子……好像以前是跑过船?纹个船锚,倒也正常。至于灰布带上的图案……伙计怕是看花眼了吧?那么暗的地方,又喝多了酒……”他打着哈哈,试图将话题带过。
“或许吧。”我不置可否,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入口清苦回甘,但我此刻无心品味。“王总镖头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可曾听闻,南京地面,有何帮派、组织,是以船锚为标记的?不拘是刺青,还是佩戴的饰物、信物?”
王振山脸上笑容微僵,旋即又舒展开,连连摆手:“副使说笑了。鄙号做的是正经镖局生意,开门迎客,童叟无欺,与那些江湖帮派、绿林好汉,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什么船锚标记,更是闻所未闻。副使若是追查帮派仇杀,怕是问错人了。”
他撇得很干净,语气也显得诚恳。但那份急于划清界限的态度,反而让我心中疑窦更深。一个能在南京城迅速崛起、路子颇野的镖行总镖头,说他与江湖帮派毫无瓜葛,鬼才信。他要么是真不知道,要么就是知道,但讳莫如深。
“原来如此。”我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失望和疲惫,“看来是本官想岔了。原以为王总镖头消息灵通,或能指点一二,也好早日破案,给死者一个交代,也安南城百姓之心。毕竟,白莲妖人风波未平,码头又出命案,上头催得紧啊。”
我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做出力不从心、被公务所累的模样。同时,将“白莲妖人”和“上头催得紧”这两个信息,轻描淡写地抛了出去。既是解释我为何如此“较真”,也是在施加无形的压力。
果然,王振山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些,但眼底的警惕并未减少:“副使勤于公务,心系百姓,王某佩服。只是这等市井命案,往往错综复杂,非一时可解。副使还需保重身体才是。”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般问道,“副使是京城调任而来?不知在京城时,任何职司?王某早年也曾往京师走过几趟镖,倒是对京中人物风物,颇为怀念。”
开始探我的底了。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北镇抚司挂个闲职,不足挂齿。因在云南受了些伤,蒙朝廷体恤,调来南京将养,兼着这南城治安的差事,实在是勉为其难。”
“北镇抚司?”王振山眼中精光一闪,虽然很快掩去,但那瞬间的震动和忌惮,还是被我捕捉到了。北镇抚司的名头,在普通人耳中是阎王殿,在这些游走于黑白边缘的人心里,分量更重。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多了几分真正的“客气”甚至“恭谨”。
“原来是北镇抚司的千户……失敬失敬!”他重新抱拳,“杜千户在云南的功劳,王某虽在南京,亦有耳闻。忠勇可风,令人钦佩!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我摆摆手,似乎不愿多谈,“如今只是南京一介闲散副使,当不得总镖头如此谬赞。今日叨扰已久,本官还要去别处查访,就此告辞。”
我站起身,动作因“伤疲”而略显迟缓。王振山连忙起身相送。
“副使慢走。若日后有用得着鄙号之处,尽管开口。王某在南京地面,还算有几分薄面。”他送到花厅门口,语气比方才热络了不少,但那份刻意的客气背后,是更深的疏离和戒备。
“有劳。”我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穿过庭院时,我能感觉到那些擦拭车辆、搬运货物的伙计,目光都似有似无地落在我身上,尤其是腰间那被披风半掩的刀柄上。
走出顺风镖行大门,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我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右腿的刺痛依旧,但似乎被刚才那一番暗流涌动的交锋所带来的、冰冷的兴奋感稍稍压过。
王振山的反应,耐人寻味。他对“船锚”的瞬间警觉,对北镇抚司名头的忌惮,急于撇清与江湖帮派的关系,却又在最后示好……都说明,他即使不是那个“船锚”组织的核心成员,也必然对其有所了解,甚至可能有过接触或合作。而他最后那句“在南京地面有几分薄面”,与其说是客气,不如说是一种隐晦的警告或提醒——南京的水很深,我这个“外来户”最好适可而止。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我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阿六的血,刘大膀子的尸体,还有苏州可能危在旦夕的蕙兰……都让我没有“适可而止”的余地。
顺风镖行,王振山……这只是开始。
我调转马头,没有立刻回行辕,也没有去南城兵马司衙门。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据我所知,另一家规模颇大的“镇江南镖局”所在的方向,缓缓行去。
既然要趟这浑水,不妨多试几家。看看这“船锚”的阴影,究竟在南京城的镖行里,笼罩了多大一片。也看看,我这位“北镇抚司来的伤号副使”,究竟能在这潭深水里,搅起多大的浪。
马蹄声声,踏在清晨湿滑的石板路上,也踏在我逐渐冰冷、却异常清晰坚定的心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