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血痕(2/2)
“嗬……嗬……”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压抑的嘶吼。动作越发癫狂。模拟的刀法不再拘泥于固定的招式,开始变得混杂、扭曲,夹杂着军中刀法的直来直往,甚至有一些完全不成章法的、纯粹发泄般的胡乱挥舞。身体在小小的天井里横冲直撞,几次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也恍若未觉。
脑海中的画面在疯狂闪现。苗寨的血与火,老耿最后怒吼喷出的血沫,韩栋冰凉的手指,王瘸子坠崖的烟尘……然后是苏州桃花坞温柔的笑靥,瞬间被狰狞的黑影吞噬……独眼老七那只幽深的独眼,闫公公阴柔的面孔,骆养性深不见底的眼神……最后,定格在阿六蜷缩的尸体,和那片染血的、画着诡异符号的碎布上!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的、短促而嘶哑的咆哮,终于冲破喉咙。我猛地向前“劈”出一“刀”,身体因用力过猛而彻底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砰!”
身体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右腿旧伤处传来一阵几乎令人昏厥的、骨头错位般的剧痛。我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咳嗽,每一声咳嗽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汗水混着尘土,糊在脸上,冰冷粘腻。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处旧伤都在尖叫,尤其是右腿,痛得我眼前发黑,几乎无法动弹。
我就这样趴着,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条离水的、濒死的鱼。天旋地转,耳中嗡鸣。过了许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炷香的时间,那疯狂冲撞的心绪和邪火,才随着体力的彻底耗尽和剧烈的痛楚,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下去。不是消失,而是沉入了更深、更冷的冰层之下。
喘息渐渐平复。汗水不再涌出,寒意重新从地面、从空气中,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冻得我微微发抖。但头脑,却在这极度的疲惫和疼痛带来的虚脱中,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冰冷而清晰的清明。
我挣扎着,用双臂支撑起身体,忍着右腿钻心的疼痛,缓缓坐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抬头望去,高墙切割出的那片墨黑天空,边缘已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灰白。
天,快亮了。
疯狂发泄之后,留下的不是平静,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封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阿六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愧疚和愤怒救不了他,也救不了蕙兰,更报不了仇。疯狂的练刀,除了加重伤势、暴露虚弱,毫无意义。
那片碎布,那个符号,是唯一的线索。但盲目追查,是下策。我现在是“南城兵马指挥副使”,尽管是个空衔,但也有其便利。南京城,尤其是南城,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灵通。或许,可以从“公事”入手,以调查“白莲余孽”、“码头治安”为名,暗中查访那个“船锚”或“山”字符号,打听近期有无异常命案或江湖仇杀。这比我自己像个没头苍蝇乱撞,要隐蔽得多,也有效得多。
而身体……我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布满新旧伤痕的手臂。刚才那番疯狂发泄,虽然痛苦,却也让我对这副残破躯壳的现状,有了更清醒、也更残酷的认识。内力一时难以恢复,筋骨之伤需时间将养。我能依仗的,只有那点微薄的内息,重新捡起的、最基础的刀法技巧,以及……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中磨砺出的,对危险的直觉,和那股不惜同归于尽的狠劲。
血刀经的刀法,诡谲狠辣,但失了内力,便是无根之木。或许……不必执着于恢复原貌。可以取其“意”,去其“形”。取其“诡”、“快”、“狠”、“毒”的核心理念,结合现在这具身体的条件,军中刀法的简洁直接,以及……我此刻冰冷沉郁、只求实效的心境,重新“熔炼”出一套东西。一套更简练,更阴险,更适应狭窄空间、突然袭击、以弱搏强的……杀人之术。
我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右腿痛得几乎无法沾地,只能虚点着。但我站起来了。
天光,终于撕破了最后一丝黑暗,惨淡地照进这片湿冷的天井。那几竿青竹的轮廓,在晨光中清晰起来,依旧瑟缩,却似乎也透着一种顽强的生机。
我挪动脚步,一瘸一拐,走回屋内。关上门的瞬间,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在外。
脱下沉重的、被汗水和尘土污损的黑色短打。冰冷的布巾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代表着“杜副使”身份的常服。镜中的人,脸色苍白如鬼,眼窝深陷,但眼神里那股癫狂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潭水,和一丝不容错辨的、铁石般的决绝。
阿六,你的血,不会白流。我会用我的方式,在这座石头城里,找到答案。
至于刀法……我看向静静躺在桌上的那口寒铁绣春刀。鲨鱼皮鞘幽暗。
不必再练那些虚无的花架子了。真正的刀法,是在下一次拔刀的时候,用敌人的血,来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