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枯竹(2/2)
我强忍着翻腾的气血和刺骨的寒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刀,开始仔细检查阿六的尸体和周围环境。
致命伤显然是后背那一刺,从位置和深度看,是利刃从背后偷袭,直透肺腑,瞬间致命。脸上的刀口是死后加上去的,为了毁容,也可能是一种泄愤或警告。阿六的手紧紧蜷缩着,指甲里塞满了黑泥和枯叶,显然死前有过短暂的挣扎。他身上没有明显的搏斗伤痕,除了脸上的刀口,说明凶手武功不弱,至少偷袭时干净利落,或者人数占优,让阿六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我轻轻掰开他紧握的右手。掌心冰冷僵硬,里面……似乎攥着什么东西。我用指尖,极其小心地,将那东西抠了出来。
是一小片布。深蓝色,质地普通,像是从衣服上撕扯下来的。布片边缘参差不齐,沾染了黑红色的血污。布片上,似乎用炭条或血,画着一个极其潦草、几乎难以辨认的符号——像是一个简笔的船锚,又像是一个歪斜的“山”字。
这是什么?是阿六临死前,从凶手身上扯下的?还是他想要传递的、未完成的讯息?船锚?水师?码头?还是某种组织的标记?
我将这片染血的碎布紧紧攥在手心,布料的粗糙和血污的粘腻感透过皮肤传来。这是阿六用命换来的,可能唯一的线索。
我又检查了阿六的怀里、袖中。除了几枚铜板和半块干硬的饼,空无一物。没有书信,没有我之前让他带去南京的、可能作为信物的东西(比如那本《鸳鸯绦》的残页?)。都被拿走了。凶手很仔细。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阿六的脸,那凝固着惊恐和痛苦的脸上。我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眼睛。眼皮冰凉僵硬,但终于合上了。
“兄弟……”我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对不住……是我……来晚了。”
如果不是我让他去南京,如果不是我让他去打探消息,如果不是我留下了那个该死的标记……他或许还在京城的阴沟里挣扎,卑微,但至少,还活着。
内疚、愤怒、悲伤、还有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啃噬着心脏。但此刻,不是发泄的时候。
我必须处理掉尸体。不能让他暴尸荒野,被野兽啃食,更不能让他的尸体被发现,引来官府的调查,将我也暴露在聚光灯下。阿六是逃军,是黑户,他的死,在南京官府眼里,可能只是一桩无头命案,甚至不会认真去查。但若牵扯到我这个新上任的“副使”,事情就会变得复杂难料。
我没有工具,也没有时间掩埋。只能将他暂时藏匿。
我环顾四周。不远处,有一处被风雨和野兽刨出的、不深的土坑,里面堆满了落叶。我抱起阿六冰冷僵硬的尸体——他很轻,像一片没有重量的枯叶。将他轻轻放入土坑中,用周围的落叶和枯枝,仔细覆盖,尽量抹去拖曳和放置的痕迹。做完这一切,我已是满头大汗,右腿的旧伤痛得几乎站立不稳。
我跪在简陋的“坟”前,沉默了片刻。没有香烛,没有纸钱,只有凛冽的山风和如墨的夜色。
“阿六,安心去吧。你的仇,我记下了。你未说完的话,未送到的信,我会接着去找,去查。”我一字一顿,声音低哑,却带着铁石般的冰冷决绝,“害你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说完,我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堆不起眼的落叶。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来时的路走去。脚步比来时更稳,更沉,也更冷。
手中的染血碎布,紧紧贴着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阿六死了。唯一可能的活线索,断了。但新的线索,以这种最残酷、最血腥的方式,出现了。那片碎布,那个符号,还有阿六死亡的本身,都指向了南京这潭浑水下,更深的黑暗。
回行辕的路,感觉格外漫长。寒风如刀,刮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只有胸腔里那团冰冷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灼烧着理智,也淬炼着杀意。
推开行辕后门,闪身而入。院子里一片死寂。我回到自己房中,闩好门,点亮油灯。
昏黄的光线下,我摊开手掌。那片深蓝色、染着阿六血迹的碎布,静静躺在掌心。布片上的符号,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模糊扭曲,像一只窥伺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船锚?山?
南京临江,码头势力盘根错节。山?是指某个帮派?某个地点?还是某个人的代号?
我将碎布小心地收好,和那枚刻着塔纹的玉饰放在一起。一冷一热,都是沉甸甸的、沾着血的债。
然后,我解下腰间的寒铁绣春刀。刀鞘冰冷。我缓缓抽出刀身。暗青色的刃口,在灯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映出我此刻苍白如纸、却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的脸。
阿六的血,不能白流。蕙兰的安危,不能再等。南京的迷雾,必须用血来劈开。
我握紧刀柄,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刺骨的寒意。体内那微弱的内息,似乎感应到心绪的激荡,自行加速流转起来,带来一丝细微的、却带着凌厉锐气的暖流。
刀锋轻颤,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等着。”我对着灯光映出的、自己冰冷的眼睛,无声地说道。
不管是“船锚”,还是“山”,不管是谁躲在幕后。这笔血债,很快,就会有人来偿了。
窗外,夜色如墨,寒风呜咽。远处报恩寺的夜钟,再次沉沉响起,如同为亡魂敲响的丧钟,在这座古老而罪恶的城市上空,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