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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 三日(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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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浮沉,在黑暗与混沌的边界。有时沉得深些,便是无边无际的噩梦,被血腥、火焰和狰狞的面孔追逐撕扯;有时浮得浅些,便能感觉到身下粗糙的草席,身上沉重的薄被,以及从四肢百骸、尤其是右腿膝弯后那处“刮”过的伤口传来的、连绵不绝的、深入骨髓的钝痛和酸麻。还有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失血过多导致的虚冷,哪怕盖着被子,靠近炭盆,也驱不散那股寒意。喉咙干渴得冒烟,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带着血腥的甜锈味。

但比之前好多了。那跗骨之疽般的、属于血刀经反噬的阴毒戾气,确实被王太医那凶险的“金蚕引”逼出了大半。虽然内力全失,经脉残破,身体虚弱得像一张一戳就破的纸,但至少,意识是“干净”的,不再被那无孔不入的阴寒和暴戾的杀戮欲望时刻侵蚀。这是一种近乎奢侈的、死里逃生后的、虚弱的清醒。

我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皮囊,瘫在木榻上,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只有每日辰时、午时、酉时,管事的脚步声会准时在门外响起,然后推门进来,带来温热的、熬得稀烂的米粥或肉糜,以及那碗永远散发着药材清苦气息的汤药。他沉默地扶我坐起,喂我喝粥,看着我喝药,然后收拾碗碟,默默退出去。动作一丝不苟,神情万年不变的恭谨木然,仿佛在伺候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只有在喂药时,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会在我脸上多停留一瞬,似乎在观察药力带来的变化,或者说,在确认我是否还“有用”。

偶尔,在他转身离去、门将关未关的刹那,我能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活人的气息波动。不是关切,更像是一种评估,一种基于职责的、冰冷的审视。他在向他的主子汇报,汇报我这个“静养”的囚徒,是否还活着,是否还“安分”,伤势是否“如预期般”在“太医妙手”下“缓慢好转”。

也好。至少,在骆养性那里,我暂时还是一个需要“静养”、值得“救治”、或许也还“有点用处”的伤号,而不是一个需要立刻清除的麻烦。这微妙的平衡,是我此刻唯一的护身符。

王太医开的药,药性温和,以益气补血、固本培元为主。喝下去,腹中会升起一股微弱的暖流,缓慢滋养着千疮百孔的经脉和脏腑。我能感觉到,那股暖流所到之处,虚冷的刺痛会稍稍缓解,虽然效果微乎其微,杯水车薪,但总好过没有。每一次喝完药,伴随着暖流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昏沉,我会再次陷入漫长的、无梦的(或者说,记不起来的)昏睡。

就这样,在昏睡、进食、喝药、再昏睡的循环中,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窗外天光晦明变化带来的、模糊的昼夜交替。第一日,浑浑噩噩,几乎都在昏睡中度过。第二日,清醒的时间稍长了些,能靠着软枕,勉强看清屋内陈设,也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伤处的疼痛和体内的虚弱。但思维依旧滞涩,像生锈的齿轮,转动艰难。南京、苏州、阿六、蕙兰、王太医、骆养性……这些名字和关联,在脑海中时隐时现,却无法连贯成清晰的思路。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焦虑,压在心头,比伤口的疼痛更磨人。

直到第三日清晨。

窗纸透进的天光,是一种清冷的、带着水汽的灰蓝色。雪停了,但化雪的寒气似乎更重。我醒来时,感觉比前两日好了些。不是伤势好转——肋下、左肩、右腿的伤口依旧一碰就疼,右腿膝弯后方那被“刮”过的地方,更是传来一种奇异的、混合了麻、痒、钝痛的复杂感觉。是精神上好了一点。昏沉感减轻了,虽然依旧虚弱疲惫,但至少,脑子不再像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思考时带来的刺痛也缓和了些。

我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动了动右手的手指。依旧无力,指尖冰凉,但那种针刺般的麻木感减轻了。然后是左手,手肘,肩膀……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伤处,带来清晰的痛楚,但也让我对这具残破躯壳的掌控,恢复了一丝。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肺部,带来一阵轻咳。我强忍住,侧耳倾听。院子里有极其轻微的洒扫声,是那两个哑仆。远处,隐约传来市井苏醒的、模糊的嘈杂。一切如常。

今日,是王太医约定复诊的日子。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了多日来笼罩心神的麻木和昏沉。王太医……南京……书信可达……

我必须在他来之前,尽可能多地恢复一点清明,理清思绪。阿六那边音讯全无,是生是死,是否抵达南京,是否联系上王太医的弟弟,全然不知。苏州局势被骆养性定性为“白莲妖人作乱”,朝廷剿抚,让我“不必挂心”。这是封锁,也是警告。蕙兰的处境,在官方定性的“乱局”中,是更危险,还是反而可能被忽略?那张“白莲余孽”的笺纸,是真相,还是烟雾?

而我,困在这里,除了等待王太医,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不,不对。怀里的“黑钱”还在。那是我目前唯一能自主支配的、实实在在的“力量”。如何用?用在王太医身上?他缺钱吗?或许。但用钱能买到的,恐怕有限,也危险。他肯用“金蚕引”救我,暗示南京可通消息,所求恐怕不止是钱财。

那是什么?是我“北镇抚司千户”的身份?还是我掌握的、关于“闫公公”、账册的秘密?或者,是别的,我尚未察觉的东西?

思绪在虚弱的脑海中艰难穿行,像在浓雾中摸索。一个个假设,一条条可能,相互碰撞,又湮灭。没有足够的信息,所有的推测都只是空中楼阁。

辰时,管事照例送来早膳和汤药。依旧是温热的米粥和褐色的药汁。他扶我坐起,喂我喝粥。今日,我吞咽得比前两日稍快了些,虽然依旧缓慢。喝药时,我甚至尝试着,自己用颤抖的手,去端那药碗。手指无力,药碗晃得厉害,褐色药汁泼洒出来些许。管事没有帮忙,只是静静看着,直到我艰难地将药喝完,他才接过空碗,用布巾擦拭我溅到药汁的手。

“千户今日气色,似好些了。”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托太医的福,勉强……吊着一口气。”我喘息着,靠回软枕,闭上眼,做出依旧疲惫不堪的模样。

管事没再说话,收拾了东西,退了出去。

他注意到了。注意到了我细微的、向好的变化。这变化,会如实汇报给骆养性。是好是坏?难以预料。或许,一个“缓慢好转”的伤号,比一个“奄奄一息”的废人,更有“观察”和“利用”的价值?也或许,恢复得太快,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和……提前的“处理”?

必须把握好分寸。在王太医来之前,不能显得太好,也不能太差。

我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高窗透进来的、那一方灰蓝的天光上。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带着沉甸甸的、未知的重量。我在等。等那沉稳的脚步声,等那可能带来转机、也可能带来更大危机的“复诊”。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日头似乎升高了些,天光变得明亮了些,但那明亮也是冷的,没有温度。洒扫声早已停歇,院子里一片死寂。

就在我以为王太医或许会延迟,或者今日不会来了的时候,那熟悉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终于再次在廊下响起,停在门外。

“杜千户,老夫前来复诊。”王太医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调子。

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骤然翻涌的、混合着期待与警惕的复杂情绪,让声音听起来只是重伤之人的虚弱和平静:“有劳王太医,请进。”

门被推开。王太医提着药箱,迈步而入。他今日换了一身石青色的棉袍,外罩玄色缎面比甲,神色依旧清癯,目光平静,先是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随即扫过屋内。炭火、药气、还有我身上换过的、干净但单薄的中衣。一切,似乎都在他沉静目光的审视之下。

“千户看起来,精神稍振。”他在榻前的锦凳上坐下,放下药箱。

“全赖太医回春妙手。”我低声道,伸出依旧苍白消瘦、但已不再抖得那么厉害的右手。

王太医三指搭脉,垂目凝神。这一次,诊脉的时间比上次短了些。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似是有些讶异,又似是了然。

“脉象虽仍沉细虚弱,然尺部已略有根,浮数之象稍平,阴寒戾气大去,气血初现萌动之机。”他收回手,语气平缓,带着医者特有的审慎,“‘金蚕引’霸烈,然用之得当,确有奇效。千户体内郁结之阴毒,十去七八。余者,已不足为虑,只需日后徐徐调养,辅以汤药,假以时日,或可尽去。”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我,目光深邃:“然经脉之损,非朝夕可复。内力既失,更需静养固本,切忌急躁,切忌……再行险着,重蹈覆辙。否则,前功尽弃是小,恐有性命之忧。”

“杜某……明白。”我缓缓点头。他话中有话,提醒我伤势未愈,不可妄动,更不可再试图催动血刀经之类的功法。这是在划底线。

“外伤如何?”他示意我躺平,检查肋下和左肩的伤处。绷带揭开,伤口愈合情况尚可,虽有轻微红肿,但未见恶化流脓。他重新上药包扎,动作熟练利落。最后,是右腿膝弯后那处“刮”过的创口。绷带解开,露出小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暗红色的痂。周围不再有异常的分泌物,只有药膏残留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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