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南都(2/2)
喝完药,我将空碗递还。管事接过,收拾好托盘,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榻边,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像耳语:“千户昏迷这两日,骆公曾派人来问过安。”
骆养性?问安?我心头一凛。是例行“关怀”,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王太医来施术,动静不小,排出的污血气味的怪异,恐怕瞒不过他。
“哦?”我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情绪,“骆公费心了。杜某……伤势反复,有劳挂怀。”
“来人说,骆公知千户伤病沉疴,特嘱安心静养,外间诸事,不必挂心。”管事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板,但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斟酌,“还让转告千户,苏州近日颇不太平,有白莲妖人作祟,朝廷已着有司严加剿抚,想来不日便可安定。让千户……放宽心。”
苏州!白莲妖人!朝廷剿抚!他果然知道了那张笺纸的事!他在回应!用这种方式告诉我,苏州的“不太平”是“白莲妖人”作祟,朝廷已介入。这是解释,也是警告——苏州的事,朝廷(或者说他)在管,让我“不必挂心”,“放宽心”。潜台词是:别伸手,别添乱,老实待着。
“多谢骆公告知。”我低声应道,声音虚弱,“杜某如今这般模样,便是想挂心,也是有心无力了。只愿……早日康复,不负皇恩与骆公期许。”
管事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似乎想从我苍白疲惫的脸上,找出些许言不由衷的痕迹。但我此刻的状态,实在是做不了任何伪饰,只剩下一片真实的、濒死的虚弱。
“千户能如此想,自是最好。”他微微躬身,“王太医嘱咐,千户需绝对静养,勿要劳神,勿要见风。小的会吩咐下去,无事不会来打扰。若有需要,可摇铃唤人。”他指了指榻边一个不起眼的、系着细绳的铜铃。
“有劳。”我点点头,重新闭上眼睛,做出疲惫不堪、不欲多言的模样。
管事的脚步声轻轻远去,门被带上。书房重归寂静。
我闭着眼,胸膛下的心脏,却在虚弱地、却沉重地跳动。骆养性的“警告”,在意料之中,却也带来了新的压力。他明确划下了界限——苏州的事,我别碰。那么南京呢?阿六呢?他是否也知道?是默许,还是尚未察觉?
王太医那边,“书信可达”的承诺,是否可靠?阿六能否安全抵达南京?能否找到王太医的弟弟?能否在南京那个同样深不可测的留都,站稳脚跟,甚至……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一切都是未知。而我,除了等待,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不,不能只是等待。王太医的疗法,暂时稳住了伤势,驱散了部分阴毒。我需要利用这段时间,尽快恢复,哪怕只是一点点气力。我需要思考,需要计划。南京是一条线,但绝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阿六和王太医身上。我必须自己,找到另一条路,或者,至少准备好退路。
思绪在虚弱和疲惫中艰难运转。怀里的“黑钱”还在,冰冷而沉重。那是我目前唯一能自主掌握的、实实在在的“力量”。如何用?用在何处?
或许……可以从这座宅院本身入手?管事是骆养性的眼睛,但眼睛未必不能暂时闭上,或者,看到一些我想让他看到的东西。那两个洒扫的哑仆呢?他们真的又聋又哑吗?还是说,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眼睛”?
还有王太医。他冒险用“金蚕引”救我,暗示南京可通书信,他到底想要什么?仅仅是“结草衔环”的承诺?还是……他也有需要借助我的地方?他的弟弟在南京,身染“时疫”……这“时疫”,是真的吗?
一个个疑问,在虚弱的脑海中盘旋,找不到出口。疲倦如同潮水,再次汹涌袭来,夹杂着伤口的钝痛和药力带来的昏沉。我抵抗着,但意识还是不可抗拒地,一点点滑向黑暗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只有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星火,固执地亮着:
南京……必须有一条路,通往南京。或者,从南京,找到一条生路。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暮色四合,寒意更浓。遥远的南方,那座虎踞龙盘、繁华与阴影并存的留都,此刻,是否也正被同样的暮色和寒意笼罩?
而阿六,或者别的什么人,是否已经踏上了那片土地,带着我的希望,或者……我的催命符?
夜,还很长。而黎明,尚不知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