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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3章 梦中梦中梦中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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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沉舟坐在医院对面的马路牙子上,指尖夹着一支快燃尽的烟,烟雾袅袅,模糊了他眼底的混沌。

重症监护室的灯还亮着,苏晚还在里面躺着,脸上总是挂着那抹诡异的笑,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时时刻刻剜着他的心。这些天,他守在监护室外,不敢靠近,不敢说话,只能像个游魂似的晃荡。医生说苏晚的身体在好转,可精神却越来越差,每次看到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就会泛起疯狂的光。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道歉,苏晚听不见;忏悔,苏晚看不见。他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每天除了盯着监护室的门,就是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烟,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乱得像是塞满了碎玻璃。

烟蒂烫到了手指,厉沉舟猛地回过神,将烟蒂狠狠摁在地上,碾了几下。一股烦躁的情绪,像是野草般在他心里疯长,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发疼。他站起身,漫无目的地朝着街角走去,目光扫过停在路边的那辆重型摩托——那是他没发疯前最喜欢的东西,曾经骑着它在公路上狂飙,享受风驰电掣的快感,后来因为苏晚不喜欢,就一直停在车库积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骑到了医院门口。

厉沉舟盯着那辆摩托,漆黑色的车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是一头蛰伏的野兽。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

他想找点刺激。

想找点东西,来发泄心里那股无处安放的烦躁和痛苦。

厉沉舟几步冲过去,跨上摩托,拧动油门。发动机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像是野兽的咆哮。他没有戴头盔,任由风卷起他的长发,眼神里布满了红血丝,透着一股毁天灭地的疯狂。

他猛地拧动油门,摩托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冲了出去。

街道上人流熙攘,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跟在家长身后,上班族行色匆匆,手里拿着刚买的奶茶。厉沉舟骑着摩托,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刺耳的刹车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他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容,越开越快,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子割过,可他却觉得,心里那股烦躁,好像减轻了一点。

“疯子!”有人指着他的背影,破口大骂。

“快躲开!他要撞人了!”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

厉沉舟充耳不闻,他的眼睛里,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和眼前不断晃动的人影。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冲,往前冲,撞碎这该死的一切。

就在这时,街角拐过来一对爷孙。

老头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着粉色的公主裙,手里举着一个刚买的,笑得一脸灿烂。她蹦蹦跳跳地跟在爷爷身后,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爷爷,今天老师表扬我了!”小女孩仰着小脸,声音甜得像蜜。

“我们囡囡真棒!晚上爷爷给你做红烧肉。”老头笑着回答,声音里满是宠溺,脚步放得很慢,生怕走快了,孙女会跟不上。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那辆疾驰而来的黑色摩托。

厉沉舟看到他们的时候,瞳孔骤然收缩。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去捏刹车,可脑子里那股疯狂的念头,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撞上去。

撞上去。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叫嚣着。

厉沉舟的眼神,变得更加浑浊。他看着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女孩,看着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心里那股疯狂,彻底压倒了理智。

他没有捏刹车。

反而猛地拧动了油门。

摩托的轰鸣声,变得更加刺耳。

老头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猛地抬起头,看到那辆疾驰而来的摩托,脸色瞬间惨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孙女往身后一拽,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推到了路边。

“囡囡!快跑!”

这是厉沉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摩托狠狠撞在了老头的身上。

“砰——!”

一声巨响,震彻了整条街道。

老头的身体,像是一片落叶,被狠狠撞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凄惨的弧线,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鲜血,瞬间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染红了身下的水泥地,也染红了不远处那个小女孩的公主裙。

摩托因为巨大的冲击力,猛地侧翻在地。厉沉舟被甩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胳膊和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撑着胳膊,缓缓地爬起来。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老头,看着那滩迅速蔓延的鲜血,看着老头那双圆睁着的、充满了惊恐和不甘的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街道上,瞬间陷入了死寂。

然后,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爷爷——!”

小女孩跌坐在地上,手里的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她看着躺在血泊里的爷爷,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破碎,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周围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有人冲过去,查看老头的情况,有人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还有人指着厉沉舟,破口大骂。

“你这个疯子!你眼瞎了吗?!”

“他还是个老人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厉沉舟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了。他看着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女孩,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鲜血,看着老头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心里那股疯狂,像是退潮的海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和悔恨。

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骑着摩托,撞了一个老人。

一个,正要接孙女放学回家的老人。

厉沉舟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曾经抱着苏晚,曾经给她做过饭,现在,却沾满了鲜血。

他猛地蹲在地上,捂住脸,发出一阵压抑的呜咽声。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我只是……只是想发泄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可没有人听他的解释。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鄙夷。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着他砸了过来,砸在他的背上,生疼。

“打死这个疯子!”

“他就是个杀人犯!”

“这种人,就应该枪毙!”

厉沉舟没有躲,也没有还手。他任由石头砸在自己的身上,任由那些辱骂的话语,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割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他罪有应得。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警车的鸣笛声,也紧随其后。

厉沉舟抬起头,看着越来越近的救护车,看着那个哭得几乎晕厥的小女孩,看着地上那滩再也无法凝固的鲜血,心里的悔恨,像是潮水般,汹涌而出。

他想起了苏晚。

想起了苏晚躺在病床上,脖子上满是血洞的样子。

想起了自己拍手狂笑,说她的脖子像喷壶的样子。

他终于明白,自己早就疯了。

从他第一次拿着假刀,吓苏晚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他不仅毁了苏晚的一生,现在,又毁了一个无辜的老人,毁了一个小女孩的幸福。

厉沉舟缓缓地站起身,伸出手,朝着走过来的警察,露出了一个极其惨淡的笑容。

“我……我自首。”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却带着无尽的绝望。

警车的门,被打开。冰冷的手铐,铐在了他的手腕上。

厉沉舟转过头,朝着医院的方向看去。重症监护室的灯,依旧亮着。

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去跟苏晚说一声对不起了。

也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阳光,依旧明媚。

可厉沉舟的世界,却彻底陷入了黑暗。

再也不会,有天亮的时候了。

金属的手铐冰凉刺骨,磕在厉沉舟的手腕上,留下两道红痕。他被带进警局的时候,头发凌乱,身上沾着尘土和血迹,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晃眼,照得他睁不开眼,只能耷拉着脑袋,听着耳边警察的脚步声,一下下敲在心上,沉闷又压抑。

他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严厉的审讯,是冰冷的牢房,是无尽的指责。毕竟他骑着摩托撞了人,撞的还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那个老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辈子就在牢里度过,用余生来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

可奇怪的是,没有人对他大声呵斥,也没有人逼着他录口供。一个年轻的警察给他端来了一杯热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甚至还递过来一根烟。厉沉舟愣住了,看着那根烟,手指微微颤抖,却没有接。

过了没多久,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警服,肩膀上扛着警衔的男人走了进来,应该是这里的警长。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了厉沉舟一眼,然后放在了桌子上。

厉沉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以为那份文件是拘留通知书,是逮捕令。

可警长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可以走了。”

厉沉舟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看着警长,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走?我……我撞了人……”

警长没有看他,只是拿起桌上的文件,翻了翻,然后又放下:“监控拍到了,是那个老人突然冲出来,你属于紧急避险,算不上故意伤人。而且老人的家属已经撤案了,说是不想再追究。”

紧急避险?撤案了?

厉沉舟的脑子,像是一团乱麻。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故意拧动的油门,明明记得,自己脑子里那股疯狂的念头。怎么就成了紧急避险?怎么就撤案了?

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警长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却没有解释,只是挥了挥手:“行了,别愣着了,赶紧走吧。以后骑车注意点,别再惹事了。”

厉沉舟还是懵的。他木然地站起身,跟着警察走出审讯室,手腕上的手铐已经被解开,留下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他走出警局的大门,外面的阳光刺眼,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他那辆被撞得有些变形的摩托。车身还沾着血迹,像是一道耻辱的烙印。

厉沉舟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他蹲下身,看着那辆摩托,心里五味杂陈。他以为自己会被抓,会被判刑,可现在,他竟然就这么被放出来了。

一股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甚至觉得,像是得到了某种奖励。

他扶着摩托的把手,缓缓地站起身,嘴里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空气:“为什么……为什么放我走……”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吹过他的耳边,带着一丝凉意。

厉沉舟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心里的混乱压下去。他抬腿跨上摩托,刚想拧动油门,却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这个杀人犯!你赔我爷爷!”

厉沉舟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到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站在不远处,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小女孩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手里攥着一个皱巴巴的,那是她爷爷出事前给她买的,现在已经变得黑乎乎的,沾了尘土。

她的身边,站着几个警察,想要拦住她,却又不忍心用力。

小女孩挣脱了警察的手,朝着厉沉舟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哭着喊:“你撞了我爷爷!你这个坏人!你赔我爷爷!”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扎进厉沉舟的心里。

厉沉舟看着她那张布满泪痕的脸,看着她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心里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烦躁和疯狂,瞬间又涌了上来。

他刚才被放出来的侥幸,被警长那句“紧急避险”带来的荒谬感,瞬间被这声哭喊击碎。他的脑子里,又开始嗡嗡作响,那个疯狂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脑海里叫嚣。

他凭什么骂我?

我不是故意的!

是他们自己要撤案的!

厉沉舟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浑浊,越来越疯狂。他看着那个冲过来的小女孩,看着她那张哭花的脸,心里的怒火,像是火山一样,瞬间喷发。

他猛地转过身,双手死死地攥住摩托的把手。这辆重型摩托,重达几百斤,平时他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搬动。可现在,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竟然硬生生地将摩托举了起来!

摩托的车身,在他的手里,微微颤抖。金属的冰冷,顺着他的手掌,传遍全身。

小女孩冲到了他的面前,抬起头,依旧在哭着骂他:“杀人犯!你赔我爷爷!”

厉沉舟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扭曲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疯狂,充满了暴戾,充满了毁天灭地的绝望。

“赔?”厉沉舟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锣,带着一股浓浓的戾气,“我赔你什么?!”

话音未落,他猛地发力,将手里的摩托,狠狠朝着小女孩砸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震彻了整条街道。

摩托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幸运的是,旁边的警察眼疾手快,在最后一刻,猛地扑了过来,将小女孩狠狠推开。

小女孩摔在地上,吓得哇哇大哭,却毫发无伤。

警察看着厉沉舟,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愤怒。他们冲了上去,死死地按住了厉沉舟,将他的胳膊扭到身后。

厉沉舟挣扎着,嘶吼着,像一头失控的野兽。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嘴里不停地喊着:“她骂我!她凭什么骂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凄厉而绝望,在警局门口回荡着。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指指点点。有人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阳光依旧刺眼,却照不透厉沉舟眼底的疯狂和黑暗。

警长也从警局里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一幕,脸色铁青。他看着被警察死死按住的厉沉舟,看着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女孩,看着那辆砸在地上的摩托,缓缓地吐出几个字:

“把他抓起来。”

冰冷的手铐,再次铐在了厉沉舟的手腕上。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紧,更凉。

厉沉舟被警察拖着,往警局里走。他的身体,还在不停地挣扎着,嘴里还在不停地嘶吼着。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坐在地上哭的小女孩,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疯狂。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知道,心里那股火,烧得他好痛。

烧得他,连最后一丝理智,都灰飞烟灭。

警局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阳光,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名为“人性”的东西。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被放出来了。

审讯室的白炽灯晃得人眼晕,厉沉舟被反铐在椅子上,肩膀耷拉着,浑身的戾气褪去大半,只剩下一股散不去的颓败。刚才那股子疯狂劲儿一过,理智回笼,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小女孩哭着骂他的样子,还有那辆被他举起来砸下去的摩托。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在安静的审讯室里格外刺耳。厉沉舟的脸微微发烫,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都到这步田地了,竟然还想着吃。

他以为接下来会是无休止的审讯,是冰冷的牢饭,甚至是漫长的刑期。毕竟他刚才的行为,已经是明晃晃的寻衅滋事,甚至算得上是故意伤人未遂。警察没理由再放他走了。

可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

还是那个警长,手里拎着一个印着红色logo的肯德基袋子,香气顺着袋口飘出来,是炸鸡和薯条的味道,勾得厉沉舟的肚子叫得更凶了。

厉沉舟愣住了,抬眼看向警长,眼神里满是疑惑。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饿晕了,出现了幻觉。

警长没说话,径直走到他面前,示意旁边的警员解开他的手铐。金属的冰凉褪去,手腕上传来一阵酸胀的麻意。厉沉舟揉着手腕,看着警长把肯德基全家桶放在桌上,又从袋子里拿出可乐、番茄酱,一一摆好。

“吃吧。”警长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听不出是好意还是别的什么。

厉沉舟迟疑了一下,肚子里的饥饿感却像是潮水般涌上来,压过了所有的疑惑和不安。他伸手拿起一只炸鸡腿,外皮酥脆,咬下去满口流油。太久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了,这些天守在医院,他吃的都是便利店的面包和矿泉水,嘴里早就淡出了鸟味。

他像是饿狼扑食一样,大口大口地啃着炸鸡,嚼着薯条,灌着冰可乐。鸡块的香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冰爽的可乐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那颗焦躁不安的心。他什么都不想了,脑子里只有吃。

警长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着他狼吞虎咽,没有催,也没有说话。

一桶全家桶,很快就见了底。厉沉舟打了个饱嗝,肚子撑得圆滚滚的,连呼吸都带着炸鸡的香气。他抹了抹嘴角的油,看着桌上的空桶,心里的疑惑又冒了出来。

他抬眼看向警长,声音还有些含糊:“你……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个?”

警长没立刻回答,只是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脸。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才开口:“吃了饭,有力气想清楚自己做的事。”

厉沉舟沉默了。

是啊,他做的事。撞了老人,差点砸了小女孩,一桩桩一件件,桩桩件件都是混账事。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厉害。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油渍的手,那双手,曾经抱过苏晚,现在却沾满了罪孽。

“我知道我错了。”厉沉舟的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疲惫,“我不该骑摩托撞人,更不该……更不该想砸那个孩子。”

警长没接话,只是又吸了一口烟。

审讯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烟雾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过了不知道多久,警长掐灭了烟蒂,站起身:“吃完了?走吧。”

厉沉舟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走?去哪里?”

他以为警长是要带他去拘留室,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警长却朝着门口走去,回头看了他一眼:“还能去哪里?回家。”

“回家?”厉沉舟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我……我不是应该被抓起来吗?”

警长没解释,只是朝着他扬了扬下巴:“跟我来。”

厉沉舟迟疑地站起身,跟在警长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里的灯光惨白,两侧的房间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和打字声。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以为警长是在耍他,说不定是要把他带到某个更偏僻的审讯室,继续审问。

可走出走廊,映入眼帘的,却是警局的大门。

警长走到门禁前,刷了卡,沉重的铁门发出“嘎吱”一声响,缓缓向两侧打开。门外的阳光刺眼,照得厉沉舟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走吧。”警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旧没什么情绪,“以后别再惹事了。”

厉沉舟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转过头,看着警长,嘴唇颤抖着,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为什么?为什么又放了他?撞人,袭警未遂,哪一条都够他喝一壶的,可警长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放他走了?

“为什么……”厉沉舟的声音沙哑,“为什么又放我走?”

警长看着他,眼神深邃,像是藏着什么秘密。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摆了摆手:“走吧。别再让我在警局里看到你。”

厉沉舟站在原地,看着警长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他走出警局的大门,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却驱散不了他心里的寒意。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铁门,又看了看空荡荡的街道,不知道该去哪里。

医院?他不敢去,怕看到苏晚那双空洞的眼睛,怕听到医生的指责。家?那个空荡荡的房子,早就没了家的样子。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肚子里的炸鸡还在消化,撑得他有些难受。可心里的难受,却比肚子里的更甚。

警长为什么放他走?

是有人在背后帮他?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一场梦?

厉沉舟抬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疼。

不是梦。

他真的,又被放出来了。

可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侥幸,只有无尽的迷茫和恐慌。

他像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幽灵,踉跄着走在阳光下,却感觉自己浑身都浸在冰冷的海水里,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这一次次的“放过”,到底是恩赐,还是另一个深渊的开始。

他更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才会彻底坠入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午后的阳光黏腻得像化不开的糖浆,洒在柏油马路上,蒸腾出一股呛人的热气。厉沉舟揣着兜里皱巴巴的零钱,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晃荡,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像一截被遗弃的破布条。他刚从警局出来,胃里还残留着肯德基炸鸡的油腻,可心里的空落和烦躁,却像一只不断膨胀的气球,快要撑破他的胸腔。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苏晚躺在病床上,脖子上满是血洞的样子,一会儿是那个小女孩哭着喊“你赔我爷爷”的声音,还有警长那张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和那句轻飘飘的“走吧,别再惹事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能被轻易放过,这种侥幸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既让他松了口气,又让他莫名地烦躁。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街角的公交站牌上,贴着一张医院的广告,上面印着的地址,隐约和那天路人议论的老人所在的医院重合。

去看看吧。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像一颗种子,瞬间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干什么,是想去道歉,还是想去看看老人的死活。他只知道,心里那股子邪火,烧得他坐立难安,总得找点什么事,才能发泄出来。

厉沉舟拐进路边的水果店,用兜里仅剩的钱,买了一个最便宜的果篮。红彤彤的苹果,黄澄澄的橙子,看着喜庆,却透着一股廉价的敷衍。付完钱,他没有立刻走,而是盯着水果店里那个摆着水果刀的货架,眼神一点点变得浑浊。

那把水果刀,刀刃锃亮,闪着冷光,看起来锋利得很。

他的脑子里,又开始嗡嗡作响。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野草般疯长。

他趁老板转身拿货的功夫,飞快地拿起那把水果刀,塞进了果篮的缝隙里,用几片葡萄叶盖好,动作快得像一阵风。老板转过身,看到他提着果篮要走,还笑着说了句“慢走啊”。

厉沉舟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低着头,快步走出了水果店。

果篮沉甸甸的,里面的水果刀硌着他的手心,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他的心跳得飞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可脚步却越来越快,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比苏晚住的那家更浓,呛得人鼻腔发酸。厉沉舟提着果篮,低着头,像个做贼的小偷,一路避开护士站,朝着住院部走去。他不知道老人住哪个病房,只能挨个房间看门口的床位牌。

终于,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门口,他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的名字,旁边写着“床旁陪护”。

就是这里了。

厉沉舟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点。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老人躺在病床上,盖着白色的被子,看起来睡得很沉。家属应该是出去买饭了。

机会来了。

厉沉舟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推开门,脚步放得极轻,像猫一样,溜进了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单调而刺耳。老人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上缠着纱布,胳膊上插着输液管,看起来虚弱得很。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呼吸均匀,显然是睡得很熟。

厉沉舟提着果篮,一步步走到病床前。他看着老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看着他鬓角的白发,心里那股疯狂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他想起了那个小女孩哭红的眼睛,想起了自己被她指着鼻子骂“杀人犯”的样子,想起了自己举着摩托砸过去的瞬间。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被人指着鼻子骂?凭什么他要承受这些?

厉沉舟的眼神,一点点变得狠厉。他放下果篮,手指颤抖着,掀开盖在上面的葡萄叶,握住了那把水果刀。

刀刃冰凉,硌着他的掌心,却让他心里的那股邪火,烧得更旺了。

他看了一眼老人,老人依旧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厉沉舟攥紧了水果刀,手臂高高扬起。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一头失控的野兽。

“去死吧。”

他低声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锣。

下一秒,他握着水果刀,朝着老人的胸膛,狠狠扎了下去!

“噗嗤——”

刀刃刺破皮肤,刺穿肌肉,没入胸膛的声音,清脆而刺耳,在安静的病房里,听得人头皮发麻。

鲜血,瞬间从伤口涌了出来,染红了白色的被子,也染红了厉沉舟的手。

老人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紧紧蹙起,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迷茫,到后来的惊恐,死死地盯着厉沉舟,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阵“嗬嗬”的声响,鲜血从他的嘴角,一点点溢出来。

厉沉舟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疯狂。他甚至还嫌不够,握着水果刀,又狠狠地搅动了一下。

老人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恐惧和不甘。仪器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厉沉舟猛地拔出水果刀,鲜血喷溅而出,溅了他一脸一身。他看着老人的身体,一点点停止抽搐,看着仪器上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他笑了。

那笑容,诡异而扭曲,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小女孩和她的妈妈,拎着饭盒,站在门口。她们看着病房里的一幕,看着浑身是血的厉沉舟,看着床上已经没了气息的老人,瞬间僵住了。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

几秒钟后,小女孩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那声音,凄厉得像是要划破天际。

“爷爷——!”

她的妈妈,手里的饭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饭菜洒了一地。她看着厉沉舟,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愤怒,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厉沉舟转过头,看着她们,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诡异的笑容。他举起手里的水果刀,刀刃上还滴着血,朝着她们,缓缓地走了过去。

走廊里的护士,听到尖叫声,纷纷冲了过来。

她们看着眼前的一幕,吓得脸色惨白,有人手忙脚乱地去按急救铃,有人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刺耳的警报声,和小女孩的哭喊声,还有仪器的尖啸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了整个住院部。

厉沉舟站在病房中央,浑身是血,手里握着那把沾满鲜血的水果刀。他看着围过来的护士,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女孩,突然觉得,心里那股邪火,终于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知道,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被放过了。

他也知道,自己终于,彻底地,疯了。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医院住院部的死寂。蓝红交替的灯光在走廊的白墙上晃过,映得满地狼藉的饭菜和飞溅的血迹,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几个警察快步冲进病房,为首的正是之前放走厉沉舟的那个警长,他的脸色依旧沉郁,目光扫过病床上已经没了气息的老人,扫过浑身是血、握着水果刀呆立原地的厉沉舟,最后落在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女孩身上。

病房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仪器的尖啸声还在持续,却盖不住小女孩那一声声“爷爷”的哭喊,听得人心头发紧。厉沉舟的心脏狂跳不止,握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都在微微颤抖。他看着警长,看着那些警察,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这一次,他亲手杀了人,就在医院里,就在老人的病房里,还有小女孩和她妈妈在场作证,他再也没有任何被放过的理由了。牢狱之灾,甚至是死刑,都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随时会落下来。他的腿软得厉害,几乎要站不住,眼神里布满了惊恐和绝望,死死地盯着警长,等着他说出那句“把他抓起来”。

警长蹲下身,伸手探了探老人的颈动脉,又翻了翻老人的眼皮,动作冷静得近乎冷漠。他站起身,目光在病房里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那把沾满鲜血的水果刀上。他没有去看厉沉舟,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在死寂的病房里激起了千层浪。

“老头是自杀。”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厉沉舟手里的水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警长,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甚至忘了呼吸。小女孩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满脸泪痕,一双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警长,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

老人的妈妈也愣住了,她踉跄着站起身,指着病床上的老人,声音颤抖:“警长!您……您说什么?我爸他怎么可能是自杀?他胸口插着刀啊!是这个人!是这个疯子杀了他!”

她伸手指着厉沉舟,手指因为愤怒而不停颤抖,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小女孩也反应过来,她从地上爬起来,扑到警长面前,扯着他的裤腿,哭得声嘶力竭:“你骗人!他不是自杀!是这个男人杀了我爷爷!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他拿着刀扎进我爷爷的胸口!你为什么说我爷爷是自杀?!”

她的声音尖锐而破碎,带着孩童特有的执拗和绝望,听得周围的护士和警察都面露不忍。厉沉舟也缓过神来,他看着小女孩,心里的恐惧竟然慢慢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谬的感觉。他明明亲手杀了人,为什么警长会说是自杀?

警长低头看着小女孩,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蹲下身,轻轻掰开小女孩扯着他裤腿的手,然后站起身,转头看向身边的警员,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话:

“对,他不是自杀。”

厉沉舟的心脏猛地一沉,刚放下的恐惧瞬间又涌了上来,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小女孩则像是看到了希望,哭得更凶了,她拉着警长的胳膊,哽咽着说:“您看!您承认了!是这个男人杀了我爷爷!您快把他抓起来!快把他抓起来!”

老人的妈妈也连连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期盼,死死地盯着厉沉舟,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警长却没有看厉沉舟,他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眼神冰冷得像淬了冰。他缓缓抬起手,指着小女孩,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被你这个孙女杀死的。”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瞬间炸响在病房里。

所有人都懵了。

老人的妈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她还是个孩子……她怎么会杀她爷爷……”

小女孩也愣住了,她脸上的泪水还在往下淌,眼睛瞪得滚圆,看着警长,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话。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和不解:“我……我没有……我没有杀爷爷……是他!是他杀的!”

她伸手指着厉沉舟,手指因为激动而不停颤抖。

厉沉舟也彻底傻了,他看着小女孩,又看着警长,脑子里一片混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警长会说是小女孩杀了她爷爷?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警长却不理会小女孩的辩解,他朝着身后的警员挥了挥手,语气冰冷地命令道:“来人,把她抓起来。”

两个警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小女孩的胳膊。小女孩吓傻了,她拼命地挣扎着,哭喊着:“放开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爷爷是被他杀的!你们抓错人了!抓错人了!”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听得人肝肠寸断。她的妈妈也疯了一样扑过来,想要拦住警员,却被另一个警员拦住了。她瘫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冤枉”。

警员拿出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铐在了小女孩纤细的手腕上。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小女孩的身体猛地一颤,哭声瞬间哽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压抑的呜咽。

厉沉舟站在一旁,看着被铐上手铐的小女孩,看着她那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眼睛,看着她手腕上那道醒目的红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告诉警长,人是他杀的,和这个孩子没有关系。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警长那双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秘密,让他不敢开口,不敢反抗。

警长走到厉沉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走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厉沉舟像是被操控的木偶,下意识地跟着警长往外走。他走出病房,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小女孩被警员拖着往外走,她的妈妈跟在后面,哭得撕心裂肺。小女孩也看到了他,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恨意,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扎进了厉沉舟的心里。

走廊里的人都在指指点点,看着被铐走的小女孩,看着浑身是血的厉沉舟,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厉沉舟跟着警长走出医院,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却照不透他心里的阴霾。他回头看了一眼医院的大楼,看着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心里的荒谬感越来越强烈。

他亲手杀了人,却安然无恙。

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却被当成了凶手,戴上了手铐。

这到底是为什么?

警长为什么要一次次地放过他?为什么要嫁祸给一个孩子?

厉沉舟的脑子里,全是问号。他看着警长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警车,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要疯狂得多。

而他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

午后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医院门口的喧嚣还没散尽,警笛声的余韵仿佛还在空气里盘旋。厉沉舟跟着警长刚走出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带着几分熟稔的笑意。

“沉舟,好久不见。”

厉沉舟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转过身。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熨帖的中山装,身形不算高大,却透着一股沉稳的气度。老人脸上带着笑意,眼神温和,正朝着他缓缓走来。他的步子不快,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手里还捏着一个紫檀木的手串,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厉沉舟皱起眉头,盯着老人看了半晌,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可对方的语气,却像是认识了他很多年。

老人走到他面前,主动伸出手,苍老的手掌布满了岁月的纹路,却很有力。厉沉舟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了上去。掌心相触的瞬间,他能感觉到老人手掌的温度,还有那手串硌在手背上的轻微触感。

“你是谁呀?”厉沉舟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疑惑。他的目光在老人脸上逡巡,试图从记忆里找出对应的人影,可翻来覆去,都是一片模糊。这些天的疯狂和混乱,早就把他的记忆搅成了一团乱麻,更别说什么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老人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出声,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你不记得我了?也难怪,你那时候还小,跟着你父亲来参加晚宴,还是个毛头小子呢。”

他顿了顿,看着厉沉舟依旧茫然的眼神,缓缓开口,报出了自己的身份,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分量。

“我是和你们厉氏集团合作的市长,叫赵立春。”

赵立春。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厉沉舟混沌的记忆。

他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厉氏集团还在鼎盛时期,他的父亲带着他去参加一场政企合作的晚宴。宴会上,父亲拉着他,和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碰杯,父亲说,那是赵市长,是厉氏集团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那时候的赵立春,头发还没这么白,眼神锐利,谈笑间透着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

只是后来,厉氏集团没落,父亲病逝,他被仇恨和疯狂裹挟,早就把这些陈年旧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厉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看着眼前的老人,嘴巴张了又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种时候,会遇到当年和厉氏集团合作的市长。

“赵……赵市长?”厉沉舟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还有几分慌乱。他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赵立春轻轻按住了。

赵立春看着他,眼神里的笑意淡了几分,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拍了拍厉沉舟的肩膀,目光扫过他满身的血迹,又看了一眼医院门口那扇紧闭的大门,语气低沉:“我都知道了。”

一句话,让厉沉舟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知道了?他知道什么?知道自己撞了人?知道自己杀了病床上的老头?还是知道警长一次次放过自己,甚至嫁祸给那个无辜的小女孩?

厉沉舟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他看着赵立春,嘴唇颤抖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赵立春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松开了他的手,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警长。警长看到赵立春,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走上前,恭敬地喊了一声:“赵市长。”

赵立春微微颔首,目光在警长脸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辛苦你了。”

警长低下头,语气恭敬:“这是我应该做的。”

厉沉舟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他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警长会一次次地放过自己,为什么明明是自己杀了人,却要嫁祸给那个小女孩。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老人。

因为他是赵立春,是当年和厉氏集团合作的市长。

厉沉舟的心里,涌起一股荒谬的感觉。他看着赵立春,看着他那张温和的脸,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天的疯狂和挣扎,都像是一场被人操控的闹剧。

他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线牵着,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赵立春转过头,看着厉沉舟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怜悯,随即又被一抹深沉的情绪取代。他拍了拍厉沉舟的肩膀,语气意味深长:“沉舟啊,你父亲当年对我有恩,我不能看着厉家的后人,就这么毁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围观的人群,声音压低了几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厉沉舟僵在原地,看着赵立春转身离去的背影,看着他和警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跟他走?去哪里?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这一次,又被人“救”了。

可这一次的“救命之恩”,却像是一把沉重的枷锁,死死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阳光依旧刺眼,可厉沉舟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赵立春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医院的方向,那里还回荡着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了他沾满血迹的鞋尖上。

赵立春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炸雷,在厉沉舟的耳边轰然炸开。午后的阳光明明暖得发烫,厉沉舟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他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着他脸上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觉得一股荒谬感,顺着脊椎骨,一点点爬满了全身。

“你来到我们这座城市,皱真市,”赵立春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还有几分近乎霸道的豪爽,他拍了拍厉沉舟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像是在给他吃一颗定心丸,“我作为市长,一定好好款待你。”

厉沉舟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他的脑子还停留在赵立春那句“我都知道了”里,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被赵立春接下来的话,砸得晕头转向。

“在我们城市,你可以随便犯罪。”

这句话,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却带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味。厉沉舟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看着赵立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是不是这些天的疯狂和混乱,已经把他的脑子逼得坏掉了。

随便犯罪?

这是什么话?

他是市长啊!是这座城市的父母官!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厉沉舟的嘴唇颤抖着,看着赵立春那张温和的脸,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宴会上那个意气风发的赵市长,想起了父亲对他的夸赞,说他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可眼前的赵立春,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他说的话,做的事,都颠覆了厉沉舟的认知。

“出了事,我赵立春蠢蛋着。”

赵立春又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气。他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皱了皱眉,又改口道:“我赵立春担着。”

他拍了拍胸脯,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厉沉舟彻底懵了。

他看着赵立春,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脸上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疯狂,那些挣扎,都像是一场笑话。他撞了人,杀了人,甚至差点砸死一个小女孩,可在赵立春的眼里,这些都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因为有他担着。

因为他是市长。

厉沉舟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荒谬,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乎病态的窃喜。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了一抹局促的笑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还有几分试探:“那……那多不好意思呀。”

他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确认赵立春的话是不是真的。

这些天,他一直活在恐惧和悔恨里,害怕被抓,害怕坐牢,害怕自己犯下的罪孽,会让他万劫不复。可现在,赵立春告诉他,他可以随便犯罪,出了事有他担着。这就像是一道赦免令,一道来自市长的赦免令。

厉沉舟的心跳,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快。他看着赵立春,眼神里的迷茫和恐惧,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蠢蠢欲动的疯狂。

赵立春看着他这副样子,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厉沉舟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鼓励,又带着几分诱惑:“没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厉沉舟满身的血迹,又看了一眼医院的方向,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你父亲当年对我有知遇之恩,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清。厉家就剩你这一根独苗了,我不能看着你出事。”

“在皱真市,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赵立春的话,像是一颗种子,在厉沉舟的心里,迅速生根发芽。他看着赵立春那张温和的脸,看着他那双充满了“善意”的眼睛,心里的那股邪火,又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是啊,有市长担着。

他怕什么?

撞人又怎么样?杀人又怎么样?

反正有赵立春在,他什么事都没有。

厉沉舟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扭曲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疯狂,带着暴戾,还有一丝解脱的快感。他看着赵立春,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又带着几分兴奋:“好……好。”

赵立春看着他这副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厉沉舟,上面印着他的私人电话。

“有事给我打电话。”赵立春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平淡,“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赵立春转身就走。他的步子不快,却很稳,像是一点都不担心厉沉舟会惹出什么乱子。

厉沉舟握着那张名片,指尖微微发颤。名片上的字迹,清晰地印在他的眼里,也印在了他的心里。

他抬起头,看着赵立春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医院的方向,那里的警笛声已经停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

厉沉舟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名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诡异。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彻底自由了。

厉沉舟攥着赵立春给的名片,站在皱真市的街头,午后的阳光晒得他脸颊发烫,可心里却腾起一股冰寒又灼热的疯狂。赵立春那句“随便犯罪,我担着”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一遍又一遍,搅得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血迹的手,那双手杀了人,却没受到半点惩罚,甚至还被一个市长当成了需要庇护的“厉家后人”。

荒谬吗?

或许吧。

可厉沉舟的心里,却涌起一股近乎病态的兴奋。

他想起了苏晚。

想起了她躺在病床上,脖子上满是血洞的样子;想起了她看着自己时,那双空洞又诡异的眼睛;想起了自己一次次用恶作剧吓她,她却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那些画面像是一根根毒刺,扎在他的心上,不是愧疚,而是一股莫名的怨毒。

他觉得,是苏晚毁了他。

如果不是苏晚,他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不是苏晚,他不会一次次失控,一次次犯下罪孽。

苏晚是他的仇人。

是他在皱真市,第一个要杀的仇人。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厉沉舟的眼神变得狠厉,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容。他转身,快步朝着街边的五金店走去,脚步又快又沉,像是踩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五金店的老板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眼神疯狂的男人闯进来,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你……你要买什么?”老板的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厉沉舟没有说话,目光在店里扫过,最后落在墙角那把崭新的电锯上。电锯的机身锃亮,锯齿闪着冷光,一看就锋利得能轻易撕开皮肉。

“就要那个。”厉沉舟伸手指着电锯,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锣。

老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脸色更白了:“那……那是电锯,大功率的,你……”

“少废话,多少钱?”厉沉舟从兜里掏出赵立春塞给他的一沓现金,拍在柜台上,厚厚的一摞,看得老板眼睛发直。

老板不敢再多问,赶紧哆哆嗦嗦地把电锯搬下来,还给他找了个插线板。厉沉舟拎着电锯,像是拎着一件玩具,转身就往外走,甚至没等老板找零。

他拎着电锯,大步朝着苏晚所在的医院走去。街上的行人看到他这副模样,吓得纷纷避让,有人认出他是之前在警局门口闹事的疯子,赶紧掏出手机报警,可电话拨出去,却被匆匆挂断——没人敢管赵立春罩着的人。

厉沉舟对此毫不在意,他的眼里只有一个目标——苏晚的病房。

医院的走廊里静悄悄的,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厉沉舟拎着电锯,脚步重重地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所有人的心跳。护士站的护士看到他,吓得脸色惨白,想要拦他,却被他狠狠一瞪,吓得缩回了手。

他记得苏晚的病房号,就在重症监护室的隔壁。

厉沉舟走到病房门口,看到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仪器轻微的嗡鸣。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电锯的把手,然后猛地一脚踹开了病房门。

“砰——!”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病床上的苏晚被惊醒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门口那个拎着电锯的男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尖叫,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平静。

厉沉舟看着苏晚,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一步步逼近病床,手里的电锯被他攥得死紧,锯齿在灯光下闪着瘆人的光。

“苏晚。”厉沉舟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戾气,“我来杀你了。”

他走到病床前,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苏晚,她那么瘦弱,那么苍白,像是一捏就碎的瓷娃娃。可就是这个女人,让他一次次失控,一次次坠入深渊。

厉沉舟蹲下身,伸手想要去掐苏晚的脖子,可苏晚却突然看着他,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和之前在重症监护室里,一模一样的笑容。

这个笑容,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厉沉舟的头上。

他的动作顿住了。

就在这时,苏晚突然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厉沉舟……你以为……你真的能为所欲为吗?”

厉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苏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嘲讽:“赵立春……不会护你一辈子的。”

“闭嘴!”厉沉舟怒吼一声,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野兽。他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抓起旁边的插线板,狠狠插进了墙上的插座。

电流通过的瞬间,电锯发出了一阵刺耳的轰鸣声。

“嗡——!”

这声音尖锐又暴戾,响彻了整个病房。

厉沉舟握着电锯的把手,看着病床上的苏晚,眼神里的疯狂达到了顶峰。他举起电锯,锯齿飞速旋转着,闪着冷光,朝着苏晚的身体,狠狠劈了下去!

“苏晚!去死吧!”

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和疯狂。

苏晚看着越来越近的电锯,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诡异。她没有躲,也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厉沉舟,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电锯的锯齿离苏晚的身体越来越近,近得能看到锯齿上闪烁的寒光,能听到锯齿切割空气的刺耳声响。

厉沉舟的脸上,露出了扭曲的、胜利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苏晚的身体被电锯撕裂的样子,看到了鲜血喷溅的场景,看到了自己彻底摆脱这个“仇人”的快感。

可就在电锯的锯齿即将碰到苏晚身体的那一刻,病房的门,突然被人猛地踹开了。

一群穿着警服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之前那个警长。

警长的脸色铁青,看着举着电锯的厉沉舟,怒吼道:“厉沉舟!放下武器!”

厉沉舟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转过头,看着冲进来的警察,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们……你们怎么敢来?赵立春说了,会护着我的!”

警长冷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鄙夷:“赵立春?他自身难保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瞬间炸响在厉沉舟的脑子里。

他手里的电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还在发出刺耳的轰鸣声,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威慑力。

厉沉舟看着围上来的警察,看着他们手里黑洞洞的枪口,看着病床上苏晚那抹诡异的笑容,突然觉得,天塌下来了。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庇护,可以为所欲为。

却不知道,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

一颗,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

警察冲了上来,死死地按住了厉沉舟的胳膊,冰冷的手铐再次铐在了他的手腕上。电锯的轰鸣声,终于停了下来。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轻微的嗡鸣,还有厉沉舟粗重的喘息声。

他看着病床上的苏晚,看着她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突然发出了一阵凄厉的、绝望的哭喊。

那哭声,像是一头濒死的野兽,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着,久久不散。

自由到,可以随心所欲地,毁掉一切。

冰冷的手铐硌得手腕生疼,厉沉舟被警长的人押着走出病房时,脑袋里还是一片嗡嗡的轰鸣。他以为自己这次肯定完了,赵立春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举着电锯闯病房杀人的事压下去。可没想到,刚被押到医院楼下,就看到赵立春站在那辆黑色的轿车旁,背着手,脸色阴沉地看着他。

警长走到赵立春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赵立春只是挥了挥手,警长便示意手下松开了厉沉舟的手铐。冰凉的触感褪去,手腕上留下两道通红的印子,厉沉舟看着赵立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跟着赵立春上了车,车厢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赵立春没有看他,只是盯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我允许你随便杀人,但是你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犯罪呀。”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厉沉舟的脸上。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股羞愧感涌了上来,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眼睛盯着自己沾满灰尘和血迹的鞋尖,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我……我一时糊涂。”厉沉舟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他确实是疯了,被赵立春那句“随便犯罪”冲昏了头脑,竟然拎着电锯就往苏晚的病房冲,完全忘了收敛,忘了遮掩。

赵立春冷哼一声,转过头看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糊涂?你这是蠢!举着电锯闯医院,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杀人?真把皱真市当成你厉家的后花园了?”

厉沉舟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颤抖着,一句话也不敢反驳。他知道赵立春说得对,自己刚才的行为,简直就是作死。

赵立春看着他这副样子,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小包,扔到厉沉舟的腿上。那包东西轻飘飘的,落在腿上几乎没什么重量。

厉沉舟愣了一下,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赵立春,眼神里满是不解:“您这是?”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牛皮纸包,捏了捏,里面是粉末状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赵立春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膝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阴狠的意味:“回头可以把这包老鼠药下在苏晚的饭里,苏晚保证当场咽气。”

老鼠药!

厉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牛皮纸包差点掉在地上。他猛地抬起头,看着赵立春,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赵立春会给他这个东西。比起电锯那种明目张胆的凶器,老鼠药无疑是隐蔽得多的杀人工具。

“这……这能行吗?”厉沉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心里却涌起一股异样的兴奋。他捏着那个牛皮纸包,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怎么不行?”赵立春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把握,“这东西是特制的,无色无味,混在饭里根本看不出来。只要她吃下去,不出十分钟,就会七窍流血,神仙难救。”

他顿了顿,看着厉沉舟,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记住,做事要干净利落,别再像这次一样,弄得人尽皆知。你是厉家的后人,丢的不是你一个人的脸,还有我赵立春的脸。”

厉沉舟紧紧攥着那个牛皮纸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赵立春那张阴沉的脸,心里的恐惧和兴奋交织在一起,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他抬起头,看着赵立春,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狠厉:“我知道了,赵市长。”

赵立春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转过头,继续盯着窗外。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耳边回荡。

厉沉舟低头看着腿上的牛皮纸包,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扭曲的笑容。他把那个小包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贴在胸口的位置,感受着那薄薄的一层纸下,蕴藏着的致命力量。

苏晚。

这一次,你死定了。

厉沉舟在心里默念着,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的杀意。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苏晚吃下混着老鼠药的饭菜,痛苦挣扎,最后咽气的样子。

汽车在医院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停了下来。赵立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下车吧,自己回去。记住我说的话,别再惹出什么乱子。”

厉沉舟点了点头,推开车门,下了车。他站在巷子口,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直到车尾消失在视线里,才缓缓转过身,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他的手,一直揣在怀里,紧紧攥着那个牛皮纸包。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却驱散不了他心里的阴寒。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脚步轻快地朝着住院部走去。

这一次,他一定会做得干净利落。

一定。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被肯德基的香气盖过了大半,纸盒敞着口,金黄的炸鸡块、酥脆的薯条堆得满满当当,还有一碗奶白色的土豆泥,安静地躺在角落——那是厉沉舟趁着护士换药、苏晚昏昏欲睡时,偷偷把老鼠药碾成粉末混进去的,搅拌得均匀,看不出半点异样。

苏晚靠在床头,身上还插着监护仪的电极片,脸色依旧苍白,可握着鸡腿的手却带着一股近乎疯狂的狠劲。她大口大口地啃着,酱汁沾到了嘴角,也顾不上擦。这些天积压的恐惧、痛苦和绝望,像是都要借着这油腻的食物咽下去。她啃完一个鸡腿,又抓起一个,目光扫过那碗土豆泥时,却皱了皱眉——她向来不爱吃这黏糊糊的东西,若不是订全家桶时默认搭配,她根本不会要。

“难吃死了。”苏晚低声骂了一句,伸手把土豆泥往旁边推了推,继续对付手里的鸡腿。

厉沉舟躲在病房门外的消防通道里,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死死盯着里面的动静。他的手心全是汗,心脏跳得像是要撞碎肋骨。看到苏晚把土豆泥推开,他的脸瞬间沉了下去,心里暗骂:这个女人,竟然不吃土豆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苏晚啃完了三个鸡腿,又吃了几根薯条,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大概是躺久了肠胃虚弱,竟涌起一阵强烈的便意。她皱着眉放下手里的食物,拔掉手背上的留置针(护士早就叮嘱过她尽量别乱动,可她现在顾不上了),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挪向卫生间。

病房门被她虚掩着,留了一道缝。

厉沉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缝,恨不得冲进去把土豆泥喂进苏晚嘴里。可他不敢,赵立春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做事要干净,别惹人注意。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病房门口。

是陆泽。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手里攥着一个帆布包,探头探脑地往病房里看。他是这家医院的实习医生,暗恋苏晚很久了,从苏晚住进重症监护室开始,他就总借着查房的名义偷偷来看她,只是苏晚一直昏昏沉沉,从没察觉。

今天他值夜班,特意绕到病房来,想着能不能看看苏晚好点没。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了肯德基的香味,透过门缝往里看,病房里空无一人,桌上的全家桶还敞着口,香气勾得他肚子咕咕叫。

陆泽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下。他知道偷吃病人的东西不好,可他实在饿坏了,而且看着那碗没人动的土豆泥,心里更是痒痒的——他最爱吃的就是肯德基的土豆泥。

“应该没事吧……”陆泽小声嘀咕着,推开门溜了进去。他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卫生间里的苏晚。

他走到病床边,目光扫过那些啃得乱七八糟的鸡腿骨头,最后落在那碗土豆泥上。奶白色的泥状食物,上面还撒着一点点黑胡椒,看起来诱人得很。

“一碗土豆泥而已,苏晚不会发现吧?”陆泽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便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土豆泥塞进嘴里。

绵密的土豆泥带着淡淡的奶香和黑胡椒味,口感极好。陆泽满足地眯起眼睛,根本没察觉到,那看似正常的土豆泥里,藏着致命的剧毒。他一勺接一勺地吃着,很快就把一碗土豆泥吃了个精光,连碗底的酱汁都刮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他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把勺子放回原处,又小心翼翼地把纸盒摆回原来的位置,像是生怕留下半点痕迹。

而躲在消防通道里的厉沉舟,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陆泽溜进病房,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起那碗掺了老鼠药的土豆泥,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勺一勺地吃下去——直到最后一口。

厉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是给苏晚准备的!

怎么会被这个不认识的男人吃了?

厉沉舟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错愕。他看着陆泽擦了擦嘴,蹑手蹑脚地溜出病房,心里涌起一股绝望的寒意。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开了。

苏晚扶着墙走了出来,脸色比刚才更白了,眉头紧紧皱着,一只手捂着肚子,看起来痛苦不堪。

“肚子怎么这么疼……”苏晚低声呻吟着,挪回病床边,刚想坐下,就听到病房外传来一声闷响。

是陆泽。

他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双腿一软,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嘴唇发紫,双手死死地抓着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里面,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吐白沫,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惊恐和痛苦。

护士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过来,看到地上的陆泽,吓得脸色惨白,尖叫着去喊医生。

病房里的苏晚也愣住了,她看着倒在地上抽搐的陆泽,又看了看桌上空空如也的土豆泥碗,像是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而消防通道里的厉沉舟,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浑身冰冷,像是坠入了万丈深渊。

他知道,又出事了。

这一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收场。

病房外的走廊乱成一团,护士的惊呼声、医生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可厉沉舟却像一尊被钉住的石像,死死扒着消防通道的门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病房门口的方向。他看到苏晚跌跌撞撞地扑到陆泽身边,看到她颤抖着伸手去探陆泽的鼻息,看到她脸上那抹从惊慌到错愕的神色变化。

他的心脏狂跳不止,手心的汗浸透了衣襟,怀里的牛皮纸包硌得他生疼。他不敢出声,不敢动弹,生怕被人发现。当看到医护人员匆匆赶来,围在陆泽身边手忙脚乱时,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目光扫过走廊角落那个墨绿色的大号垃圾桶——那是医院用来装医疗废弃物的,桶口盖着盖子,侧面因为年久失修,裂了一道指宽的缝隙。

没有时间犹豫了。

厉沉舟猫着腰,像只受惊的老鼠,飞快地窜到垃圾桶旁,掀开沉重的盖子,一头钻了进去。垃圾桶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废弃纱布的刺鼻气味,呛得他差点咳嗽出声。他死死捂住嘴,蜷缩在一堆皱巴巴的棉球和输液管中间,透过那道裂缝,死死盯着外面的动静。

缝隙不大,视野却足够清晰。他能看到苏晚被护士拉到一边,能看到医生们手忙脚乱地给陆泽做心肺复苏,能看到陆泽原本铁青的脸色,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褪去,转而泛起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就在厉沉舟的心跳快要冲破喉咙的时候,躺在担架上的陆泽,突然动了。

他的手指先是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胳膊猛地抬了起来,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医生和护士都愣住了,脸上的焦急瞬间被惊恐取代。下一秒,陆泽竟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缓缓地转动着头颅,脖颈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他的眼睛浑浊得可怕,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白雾,看不到半点神采,却又透着一股野兽般的凶狠。

“陆泽?你怎么样了?”苏晚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颤抖。她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想看看陆泽的情况。

可她的脚步刚落下,陆泽突然猛地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

厉沉舟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看到陆泽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嘴角咧到了一个夸张的弧度,像是要撕裂自己的脸颊。紧接着,陆泽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猛地从担架上扑了下去,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狠狠咬住了苏晚的脖子!

“啊——!”

苏晚的惨叫声刺破了走廊的喧嚣,鲜血顺着陆泽的嘴角,汩汩地往下淌,染红了她的衣领,也溅到了旁边护士惨白的脸上。

医生们反应过来,冲上去想拉开陆泽,可陆泽的力气大得惊人,死死地咬着苏晚的脖子不放,像是要把那块肉生生撕下来。他的身体前仰后合,动作僵硬又诡异,每一次晃动,都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垃圾桶里的厉沉舟,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看着那一幕,看着陆泽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僵硬的动作,看着他疯狂撕咬的模样,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猛地冲进了他的脑海——僵尸病毒。

这个念头像是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脑子。

赵立春给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老鼠药!

那是一种能让人变成怪物的病毒!

他本来想毒死苏晚,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让陆泽吃了下去。而陆泽,变成了一具失去理智、只会撕咬活人的僵尸!

厉沉舟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牙齿不停地打颤,垃圾桶里的棉球和输液管被他蹭得哗哗作响。他死死地盯着外面,看着苏晚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看着她的眼睛里,也开始慢慢蒙上一层和陆泽一样的白雾。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终于明白,赵立春为什么敢说“随便犯罪,我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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