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盗心惊(2/2)
黑影僵在窗边,一只脚已经跨到了窗外,闻言停住了。他慢慢回头,月光照出张年轻的脸,约莫十六七岁,脸上还有点稚气,颧骨高高的,嘴唇干裂,眼里除了惊恐,还有藏不住的窘迫。“我……我……”他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最后带着哭腔道,“我娘病了,躺在床上快不行了,没钱抓药……我也是没办法……”
玄元捡起地上的绸缎,放回货架,动作从容,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需要多少?”他问,语气平静得像在问“吃饭了吗”。
少年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眼泪忽然掉下来,大颗大颗地砸在衣襟上,洇出片深色的印。“我……我只要两匹,他们说这绸缎值钱,能当不少钱……够给我娘抓两副药的……”
玄元从库房里拿了两匹次等绸缎,料子不如刚才那批好,颜色也暗些,却也是正经货色。“这个能当钱,”他把绸缎塞进少年怀里,“也不容易被认出来,免得惹麻烦。”说着,又从兜里摸出几文钱,是今天刚结的工钱,还带着体温,“这是我自己的,你拿去给你娘买些吃的,病着,得补补。”
少年接过绸缎和钱,手指抖得厉害,像是捧着什么滚烫的东西。他“咚”地跪下,给玄元磕了个响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嘭”的一声。“谢谢大哥!谢谢大哥!”他爬起来,也顾不上拍身上的灰,抱着绸缎,头也不回地跑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玄元关了窗,插好插销,又检查了一遍库房的门,才慢慢走回前屋。刚才那番波折,神念却比往常更静,像暴雨过后的湖面,连点涟漪都没有。他想起“烦恼即菩提”——若刚才被愤怒冲昏头,要么吓着少年,让他为了逃脱做出更出格的事;要么眼睁睁看着绸缎被偷,自己懊恼,刘掌柜也添堵。反倒是这一念宽容,既解了少年的急,又安了自己的心,还保住了铺子的安宁,倒是两全。
窗外的梆子敲了两下,二更了。夜色更浓了,连远处的狗吠都歇了,只剩下油灯芯“噼啪”的轻响。玄元翻开《止念诀要》,指尖落在“一念慈悲,即遮百恶”几个字上,忽然觉得这市井的夜,比洗心洞的雪夜更暖。洗心洞的暖是孤的,只有自己和阳神;这市井的暖是连的,是你帮我一把,我扶你一程,像串起来的灯,亮一点,就暖一片。
眉心的暖意轻轻跳了跳,像在为他点头,又像在说“本该如此”。玄元合上书,吹灭油灯,坐在黑暗里,听着窗外的月光流淌,心里一片清明。他知道,修行不是躲在洞里念经,是在遇到事时,能让那点善意压过妄念,让那点清明照破迷障。就像刚才,愤怒是妄,恐惧是妄,唯有那点“他有难处”的体谅,才是真心。
天快亮时,他趴在柜台上打了个盹,梦里没什么特别的,只觉得暖烘烘的,像晒着洗心洞的太阳。醒来时,东方已经泛白,第一缕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止念诀要》的封面上,把那几个字照得亮亮的。
玄元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咔咔”响。后院传来刘掌柜开门的声音,他喊:“玄元,昨晚没出啥岔子吧?”
“没有,”玄元应着,声音里带着笑意,“一切都好。”
是啊,一切都好。绸缎少了两匹次等的,却多了份心安;少年犯了次错,却解了燃眉急。这世间的事,原就不是非黑即白,修行的真义,或许就在这黑与白之间,守住那点能暖人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