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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霸王岭上听猿啼(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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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这种灵长类的动物,离我们人类最近又最远。生物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由水里的鱼变成陆上的虫、鸟、兽,最后变成两腿可直立的猿,又一咬牙,打了个哆嗦就变成了人。猿离我们最近,但现实生活中它又离我们最远。我们在野外、在动物园、在电视上的动物世界里,常可以见到狮、虎、象、蛇,但几乎没有见过猿。就是在文字记录、文学作品中也少有猿的描述。中国读书人能够记得起的也就是李白的诗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是一千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再就是郦道元的《三峡》:“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更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事了,之后便少见猿影,更无闻其声。

今年一月的一天,北京已是天寒地冻,我正在一个暖融融的会议室里开会,突然手机响起,是从海南打来的,一个很兴奋的声音,是省林业厅王副厅长。他也不顾我是否方便接听就大声说:“你不是要看树吗?有一个科考机会,我带你进原始森林,顺便还可以看海南长臂猿。要知道,全世界也就只有我们这里还有这个物种了,总共也不过几十只,比大熊猫还珍贵。明天就买票飞过来。”我赶紧压低声音答应着,一边溜出会议室。他还在不停地说,像是战场上发现了新情况,紧急呼叫。我看着窗外结冰的湖面,听着呼啸的北风说:“这个季节出什么差呀!”他说:“冬季的热带雨林很好看,海南长臂猿更难得一见,全世界在野外见过它的不过数十人,听过它鸣叫的也不过一百人,你要能来就是第一百零一人。再说,你从北到南等于又过了一次夏天。”我挡不住他的**,第二天直飞海南,当晚就摸黑上了霸王岭自然保护区。翌日晨,我们在一棵大芒果树下吃过早点,便向大山深处进发了。

长臂猿的保护与研究是一个很专业的话题,同行的有两个重要人物来做我们的顾问。一个是这里的第一代长臂猿野外观察员陈庆,父亲是伐木工人,出生在林区,保护区一成立他就来了。长臂猿的习性是常年生活在树上,在八九十米高的树梢间,用它的长臂如**秋千似的悠来**去。每天要飞过一千棵以上的树,采食一百三十多种果。老陈来林区已五十多年,从未见过长臂猿下地行走。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对狮子、老虎等猛兽可以捕获,并给它戴上无线电项圈追踪研究,而对长臂猿却很难无害捕获,更不用说戴项圈了,因为它已经有了一双和人类差不多的灵巧的手。唯一的办法就是同步跟踪观察。长臂猿每天早晨五点就开始啼鸣,公的叫,母的和,这是在求爱和宣示领地。所以他们就每天“闻猿起舞”。原始森林里哪有路?你想,猿在树梢上飞,他们在的事。有一次连续一周没有听到猿的叫声,正疑惑间,一大早忽啼声突起。老陈喜急,冲出窝棚就追,野藤一绊,翻身滚进沟里,小腿骨折。他忍痛爬了两个多小时,拦了一辆拉木头的车下山,住院两个多月。

还有一位顾问是香港嘉道理集团的陈博士。嘉道理是英国一个老牌企业,上世纪三十年代落户上海,后又迁驻香港,长期资助农业和生态方面的科研。陈博士是研究猿的专家,英国留学,香港工作,父母是港府官员,家有一双可爱的小女儿,他却一年有一百五十天左右住在霸王岭上的老林中。本来他昨天要走,听说今天我要来就推迟了一天。我问:“你现在的研究课题是什么?”他说:“抢救猿,要先抢救树。现在主要研究猿的食用树种,育苗繁殖,恢复原生态。同时,为减少保护区原住民对林子的破坏,也研究能为山民致富的替代经济作物。”陈博士四十来岁,方脸阔肩,浓眉大眼,是个帅哥。我说:“你衣食无忧,不在香港与家人厮守,来这里钻林子干什么?”他笑了笑,反问我:“那你大冬天从北京跑来干什么?”车里“轰”地发出一阵快乐的笑声。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那么一部分人在为李白、徐霞客的猿操心。陈博士边走边指点着窗外,哪处曾经破坏过,哪片是新恢复的林子,如数家珍。近年来他们已在一百五十公顷范围内种植了五十一种、八万多棵长臂猿喜食树种。

车子上到半山腰,再往前就没有路了,大家下车步行。没有进过热带原始林的真不知道它的味道。我的第一感觉是品种繁多,眼花缭乱。在大自然面前立即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刚进山时还有松、樟、榕等能叫得上名字的树,再走就一个也不认得了。只有好奇于它的形,吃惊于它的叶和果。有一棵树,远看亭亭玉立,近看却浑身长满了扁平的刺,像一个冷美人,真可谓“远观而不可亵玩”。请教老陈,说名叫“簕树”。还有蜈蚣藤,贴着树往上爬,简直就是一条几米长的大蜈蚣。扁担藤,比扁担还要宽,挂于两树间,你躺上去就是一个吊床。林中多大树,动辄高一百多米。树高易倒,于是就进化出特有的板状根。每一棵树都在不同方向长出几块酷似直角三角板的根。我立于板根中间,高可齐顶,平如墙壁,以手叩之砰然有声,这是根吗?如果切割下来,就是一张桌子、一块床板。但它的确是根,是这棵树的立身之本、生命之源。它利用最合理的力学原理托起了一株参天巨木,大自然真是玄机无穷。于是人们创立了一门“仿生学”,你看高压线铁塔、埃菲尔铁塔就是这“板根”原理,而飞机的机翼是鸟翅的仿造。人类永远在解读自然、学习自然,却不可能跳出自然,就像不能抓住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

在林中的第二个感悟是生命的竞争。平常看动物世界,弱肉强食,不想这里也是你死我活。最典型的是藤与树的较量。树为了争取阳光就拼命地往高长,藤子虽软得不能自立却会爬上树,站到巨人的肩膀上去晒太阳。这对冤家在林中,一刚一柔,一直一曲,构成了一幅相争相依、相映成趣的画图。有的藤子一圈一圈,上到层楼,惊呼天凉好个秋;有的爬到半腰就被风吹落下来,闲抛乱掷,一团乱麻满地愁。藤树相争一般是藤子占上风。你在林子里经常会看到一根老藤凭空而降,悠闲自在,十分潇洒,其实这是一个笑面杀手,刚刚杀死了一棵大树。它先缠住了树,然后一扣一扣地往紧收,树就慢慢地窒息而死,朽木倒地去,树去藤还在,这就是热带雨林中常见的“绞杀”现象。也有树反过来吃掉藤子的,但这是极少的意外。有一棵碗口粗的树引起我的注意,树皮起伏,显出均匀的绳纹凸凹,颜色灰绿相间,有如军人身上的迷彩服。当初曾有一根藤子沿着它一圈一圈地往上爬,或许是因为亲吻过狠勒破了树皮。树的伤口就分泌出汁液,一点一点地将她包裹起来,终成此奇观。白居易说“在地愿为连理枝”,现在它们“在林竟成连理躯”。歌剧《刘三姐》里唱道:“山中只有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而今天我在霸王岭上的原始森林中,竟发现了这树裹藤的惊人一幕。我以手抚树,想这“迷彩服”下该藏着怎样的爱恨情仇。这就是达尔文说的“适者生存,自然选择”。汉语很妙,翻译成“物竞天择”。万物相争,自有老天爷来当裁判。

正当我痴迷于这原始林的丰富变幻时,忽然老陈压低嗓子喊了一声:“有猿叫!”五六个人顿时停下脚步,停下手里的一切动作,一起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地定格在丛林中。大家伸长脖子,竖起耳朵,捕捉那早已被历史和自然遗忘了的声音,只听“嘘——”,一声长鸣越过树梢,接着远处也回应一声。我们极其兴奋,放轻脚步加快速度,同时又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耳朵上,打捞着那飘忽不定的来自远古的回声。猿的啼声类似鸟类,尖细悠长,划空而过,穿透力极强,而且总是雌雄相答,一呼一应。这时林中阳光闪烁,溪水明灭,猿声迢递,已不辨是我们穿越时空回到了远古,还是那猿的啼鸣穿越万年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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