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粟斋译书处(1/2)
越年,我又从南京回到上海来了。原来蒯礼卿先生在上海有金粟斋译书处的组织,派我和汪允中到了上海。先是在一二年前,侯官严又陵先生,翻译出一部《天演论》,震动了中国文学界,好似放了一个异彩。这位严先生,本来是考送到英国去学海军的。他是福建人,直到如今,好似福建人习海军是有传统的。回到中国,中国哪有什么海军,严先生一无用武之地,他自己便研习起文学来了,所以他的文笔是很好的。
他为了沟通中西学术,便从事翻译,《天演论》一出版,这个新知识传诵于新学界,几乎人手一编。第一是他的译笔典雅,他曾说:译外国书有个三字诀,便是信、达、雅。他既说到此,自然便循此三字而行。创立名词,如《天演论》中的“天择”“物竞”之类,亦至为切当。那个时候,白话文还不曾流行,什么人读书、写文章,都要用文言。即如以后提倡白话文的鲁迅、胡适,最初作文、译书,也用文言的。就因为他们译笔好,所以在当时的那两位福建先生,严又陵与林琴南,在文坛上走红。
但严又陵那时是一位直隶(今河北)候补道,属于北洋,住居在天津。他虽然在文场上走红,在官场上却是走黑。照例,他是一位出洋留学生出身,熟悉洋务,应该是走红的了,其所以成为黑道台的缘故,据说:他的脾气很不好,喜欢骂人。对于同僚,他都瞧不起,当然,这些候补道中,有些花了钱买来的捐班出身,肚子里一团茅草,火烛小心,而他对上司,也有藐视态度。况且自己又吸上了鸦片烟,性子更懒散了,试想一个做官的人,怎能如此的吗?
他不但走黑而且闹穷了,他托人介绍,向蒯礼卿借了三千元,蒯慨然借给他。后来他说:要他还债,他哪里还得出,现在他正译了几部书,自己既没有资本出版,给人家印也没有受主,蒯君道义之交,就把这几部所译的书,作为偿债之资吧。那时蒯也承受了,不过那是译稿,要印出来卖给人家,方能值钱。这些译稿,计共有七部,便是《穆勒名学》《原富》等等的几种书。
其时还有一位叶浩吾先生,他是杭州人(叶葵初的令叔),曾到日本去习过师范教育,在上海当时也是新学界的人。回国后,译了许多日文书,并开了一个东文学堂,这位老先生,真是名士气太重,什么事都想做,而从不为自己的经济着想。他译了许多日文书,自己想印而又没有钱,把译稿售与人家,人家又不要,弄得很窘,以致生计缺乏,甚至断炊。在严冬时,为了棉袖子已付质库,早晨不能起身,于是友朋辈为他制了一件厚呢袍子,作为袍之赠。也由友人介绍,来向蒯先生借了七百元,也是把他的译稿作为抵偿。
蒯先生收了严又陵、叶浩君的西文、东文译稿一大部分,可有什么办法呢?新文学是有时间性的,不比中国的古书,可以束之高阁,藏之名山,为了开风气起见,赶紧要把那些印出来才好。因此策动了他开办译书局的意念了。不过倘要印书,现在全国只有上海较为便利,并且出版以后,就要求销路,求销路必须到上海,上海四通八达,各处的购书者,都到上海来选取,各处的书商,都到上海来批发,因此他决定到上海来,办理这个译书事业了。
这一个机构,就唤做“金粟斋译书处”,那个名称,是他自己题的,“金粟”两字,也是佛书上的典故吧?第一步,先派方漱六到上海去租房子,置家具,安排一切。第二步,便派汪允中与我两人去办理印刷等事。不多几天,方漱六在上海写信来,说房子已经租定了,在南京路的某某里(这个里名,我已忘却,其地址在云南路与贵州路之间,老巡捕房隔壁),于是我与允中两人,便离开南京,到上海去了。
蒯先生的意思,却叫我们两人常驻上海,方漱六则经理一切,或往来宁沪,管理业务上及财政上事,至于编辑、印刷、校对等,由我与允中两人分任之。譬如像严又陵先生的书,我们是不能赞一字的,但是校对这一件事,却要十分细心。蒯先生也谆谆以此为嘱。一部高深的书,只不过错了几个字,往往原意尽失,如何对得起人呢!至于叶浩吾先生的译稿,因为他的日本文气息太重,他是直译的,甚而至于就在日本书上勾勾勒勒,不再另纸起稿,那非加以修改不可的。
我与允中到了上海后,第一件事,便是寻访印刷所。那个时候,上海可以印书的还不多,我们所印的书,当然要设备完整一点的呢。第二件事,便是整理稿件,我们决定哪一部书先印,哪一部后印,虽然蒯先生给我们二人以全部处理之权,如果二人不能决定,还须请问于他。第三件事,那是商量版式、行款、字型等类,允中比我内行,全凭他的设计。当时还是流行线装书的,不流行两面印的装订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