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闭环（2/2）

扶疏没有力气再思索下去了，手腕撑着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他走到伏北渚跟前，红线在这短短的一段路程中又收紧几分，“伏北渚”的脸上已经出现不正常的潮红，开始向苍白与青紫转变，神情变得愈发上心，始终没有动手。

开口都有些累了，扶疏缓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何人？”

“扶疏，不认识我么？”“伏北渚”盯着他，脸色发白，却还在笑吟吟地反问。

知道他名字的能有谁？

除去九重天那些神仙，只剩一个伏北渚和一个混沌。

此界天道并不在扶疏考虑的范围当中，既然眼前这个不是真正的伏北渚，那就只有……“混沌？”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伏北渚”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唇角都抿平，一看就很不待见它。

这点倒是甚得他心。身为本命神器，红线消耗的灵力并不多，扶疏也就放心地松开，也不怕眼前的人暴起动手——红线一直被他捏在手里，随时可以再把人捆起来。

“你跟混沌有仇？”扶疏站累了，坐到他身旁去，警惕地在周身设了一道清气屏障之后才开口问。

“自然有仇。”

“伏北渚”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灼热得让扶疏都生出些不自然，忍无可忍地用红线织成一条长布将他眼睛给遮住：“好好说话，你究竟是何人，有何目的？我没空在这跟你瞎耗。”

对方眼睛被遮住之后总算正常点了，扶疏稍稍松口气，又被他下一句给猛地噎住：“我就是你啊，扶疏。”

这下是真的思索不动了，对方也没有多跟他卖关子，擡手扯下红线，笑意盈盈地盯向他。

这红线的脾气跟他差不多，没有他的允许，旁人若是想要碰，如何也会受点伤。眼前的“伏北渚”却半点事都没有，眉头都没有蹙一点，扶疏已经信了七八分，在对方身形变换得同他一致的时候，心中虽沉，但还是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连气息都好像与他同源了。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扶疏木着脸看他，因为是“自己”，他心中警惕少了不少，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也跟着浮上来。

“这是你自己的识海，”“扶疏”解释道，“你的神识太脆弱了，不适合继续在外面待着。”

扶疏指尖一蜷：“我要出去，伏北渚还在外面等我。”

“说的就是这个，”“扶疏”叹口气，“这次出去，你神魂消亡的可能近乎绝对。本能将你保护起来，让你进入到识海，本来是想要让你躲过去，但是现在来看，果然你还是更放心不下他。”

“我自然放心不下他，”扶疏垂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这般“自言自语”起来，“我的死，是不是这场博弈的关键？”

“可你不去见他了吗？”“扶疏”问，“身为你道侣的伏北渚，可还在千万年之后等着你呢。”

“我如今不去走这一遭，我们连那几百年都不可能有啊，”扶疏苦笑，“只有我走出去，去帮伏北渚抵抗这个天道，才能有之后种种。你说如果我今日不去，伏北渚陨落，那个小世界会不会不复存在？”

那太残忍了。

夭夭、阿洄、九重天的其他神仙，还有凡间他见过的每一个信徒和寻常生灵。

他没有资格为他们定义生死。

“扶疏”沉默。

最后，他叹：“那个世界完好无损，存在了千千万万年——这已经注定了你的选择，不是么？”

眼前的安逸景象寸寸碎裂。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虚无。

虚无之中还有两道身影，一个伏北渚，一个没有形状的“天道”。而他站在远处。

在外的应当只是伏北渚的躯壳，在他接触到之后，他也被卷入了这片两方相斗的空间当中，不过应当又被伏北渚给护住，才能如此安然无恙。

隔着这个距离，扶疏都瞧得出伏北渚如今的狼狈。

不过一个凡人与天道相斗，能到如此程度，本身就足够可怕。

扶疏庆幸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还不算晚。

在他完整神魂出现的时候，那两道身影都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天道似乎也在看他，扶疏朝那一团瞥了眼，果断地跑向伏北渚。好在方才他主要是手受的伤，这一会儿也休息过来，不至于跑不动。

伏北渚蹙着眉，却还是好好将他给拥进怀里，声音微低：“你不该来的。”

“我不来你就死了，”扶疏随口回答，在他怀里转个圈，看向眼前天道。

哪怕这个天道气息比伏北渚强悍上千百倍，现在有人撑腰，扶疏也没怵，反倒挑下眉：“您这模样，可比我道侣要不堪多了。”

“我们家北渚是造了什么孽，被您给盯上的？”

听到他的称呼，身后人圈他圈得紧了些，扶疏发现自己在这虚无当中能随意说话，松口气之余又走神好奇起来伏北渚凡间的名字。

可惜现在没有机会问。

出乎他意料的，天道没有直接恼怒，而是无波无澜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他身上有一部分我的本源，我自然要取回来。”

“又不是他主动要从你身上抢的，”扶疏如今聪明不少，飞快从祂话语当中拼凑出大概的事实来，瘪瘪嘴，“东西送出去了，哪还有拿回来的道理，您说呢？”

天道静默，这回直接动了手。

扶疏还是第一次同一个成熟的“天道”对阵，对方光是释放出周身气场来，就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他跑出来不是为了打架的。

方才他已经大致分析出来了如今形式：伏北渚棋差一步，在创建出自己的世界之前被天道强行拉入对抗当中，而以他们两个如今的能力，是完全没有办法对抗这样一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天道的。

伏北渚先前告诉他，他们的那个世界没有人能自立自己的小世界，是因为天地间的清气还支撑不住，还需要成长。那个时候就已经有千千万万年了。

而伏北渚原本的这个世界，不仅有人能够自立门户，这样的人还不止那位老祖和伏北渚两个，甚至可能数千年前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能力。

世界当中的生灵都强悍到这等程度，此界天道——他们半点打过的可能都没有，伏北渚撑到现在说不定已经是极限了。

那还有别的的方法么？

自然，就像先前所说的那样，只要伏北渚的世界建立起来，他就能躲进去。关于千万年之后伏北渚同他说的那些话，扶疏到现在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他们这一战必然是遭受重创的，之后小世界出现，此界天道无法侵入，伏北渚失忆，他“死亡”或者神魂同他融为一体，将掌握因果的能力归还，之后沉寂万万年，直到他们两个人的缘分重新衔接。

至于潜意识里面推衍出的那万分之一的生路究竟是什么，扶疏如今还不知道。

也没有那个继续推衍的时间了。

最后这一点生机，看来只能靠赌。要么他从此身陨，和伏北渚之间就只有那短短百年；要么博得一线生机，重新回去，跟他解决掉混沌，然后继续做千千万万年的道侣。

扶疏攥了攥拳。

他看着天道重新变得强硬起来，看到一道带着杀意的流光直奔他而来，感受到伏北渚松开他，代替他迎上去——时间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极其缓慢，扶疏阖上眼，催动了周身恢复的全部清气，无数道因果线越过虚空，穿过时间，连在他的身上，疯狂挤压、占据他的神魂。

他成了一个承载因果的容器，成了天地法则。

法则要刻出来的。要由创世主自己去规定，用神魂一笔一划地将这些条条框框刻画进整个世界，从此之后这个世界才能自己运转起来，才是一个真正的、有生机的世界。

但其实还有一个方法的。

那就是因果。

扶疏也是在方才猛地意识到这一点：他是伏北渚的小世界里掌控因果的神仙，而那些因果，都是谨遵伏北渚所制定的法则的。

因果本身就是成熟法则的造物。

那这样的造物，能不能取代天地法则的最后一笔？

答案是：能。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扶疏感知到一股巨大的能量从伏北渚的身上出现，并不具有攻击性，而是最纯净最柔和的那股清气，将他整个躯壳给包裹起来。

就好像回到了九重天。

那些疼痛在这样的清气的浸润里却被无限放大，扶疏已经没有一个完好的人形躯壳了。

他只能用神魂最后的自主意识喃喃了句——

“伏北渚，我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