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初五破五（2/2）

等天蒙蒙亮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洒扫得干干净净。邢成义拿着扫帚，把墙角的鞭炮碎屑、柴草末子都归拢到簸箕里，堆在院角的柴垛旁，没往外倒。邢父披着棉袄走出来，看着他手里的簸箕，点了点头：“记着就好，破五的垃圾是‘穷土’，得堆着等过了晌午再埋，这样才能把穷气压住，一年都顺顺当当。”邢母也跟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红糖水，递给他：“先喝口暖暖身子，外头风大，别冻着了。”邢成义接过来，一口喝下去，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暖到胃里，他抹了抹嘴：“爹，娘，我还记着您说的，得拿黄纸擦门楣，擦穷神呢。”

他说着，从堂屋的抽屉里摸出一叠黄纸，撕成巴掌大的小块，沾了点温水，挨个儿擦着门框和门楣，嘴里还念叨着老辈传下来的顺口溜：“擦穷门，擦穷窗，擦得穷神无处藏；擦穷桌，擦穷凳，擦得日子节节升。”邢母站在一旁看着，笑着对邢父说：“咱成义打小就实诚，这些老规矩记得比谁都牢。”邢父哼了一声，脸上却带着笑意：“他这是心里装着家，装着日子呢。”

屋里的饺子馅已经拌好了，王红梅抱着邢志强过来帮忙，邢人汐也醒了，揉着眼睛从东屋跑出来，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蹲在案板边，踮着脚看爹娘包饺子。邢成义擀的皮儿，边缘薄中间厚，转着圈儿擀出来，圆溜溜的像十五的月亮。王红梅包的饺子，一个个圆滚滚的，捏出来的褶子细密整齐，像小元宝似的码在盖帘上。邢人汐学着娘的样子，抓了张面皮，舀了一勺馅放在中间，使劲一捏，馅从两边漏了出来，沾得满手都是，惹得邢父邢母在一旁哈哈大笑。

邢成义捏了个带褶子的“麦穗饺”，递到女儿手里：“咱汐汐包的是‘福气饺’，吃了能长个子，还能不生病。”邢人汐举着歪歪扭扭的饺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要把福气饺给爷爷奶奶吃，给弟弟吃，给爹娘吃！”

正忙活着，院门外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夹杂着年轻小伙的笑闹声。“成义！成义在家没？”是史健涛的嗓门，亮堂堂的，隔着院墙都能听见。邢成义抬头喊：“在呢！门没插，直接进来！”

话音刚落，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史健涛、申晓光、荣玉东、廖光辉、王明哲、廖怀微、荣宁宁七个小伙子涌了进来，一个个穿着崭新的棉袄，手里都拎着小鞭和二踢脚，脸上带着少年人的莽撞和鲜活。他们都是苏门楼村的后生，比邢成义小几个月到几岁不等，从小一起玩到大，如今都还没结婚，正是年轻爱玩的年纪。

史健涛个子最高，挤到案板前瞅了瞅：“成义，你这饺子包得够漂亮啊，闻着就香，等会儿可得让我们蹭两碗。”申晓光在一旁起哄：“就是就是，我们可是特意来喊你一起去赶穷神放炮的，饺子要是不给吃，我们就把你家的炮仗全拿走！”

邢母笑着迎上去：“你们这帮小子，嘴馋了就直说，还找这么多理由。放心，饺子管够，不够我再擀面皮。”荣宁宁是这帮人里最腼腆的，红着脸喊了声“叔，婶”，就缩到了荣玉东身后。荣玉东拍了拍他的肩膀，对邢成义说：“成义，村口老槐树下已经聚了不少人了，等会儿咱一起放炮，把穷神撵得远远的，今年咱都能娶上媳妇，挣到大钱！”

这话逗得大家都笑了，廖光辉一拍大腿：“荣玉东，你可别光想着娶媳妇，先琢磨琢磨咋把你家那几亩地种好，多打几斤粮食是真的！”王明哲接话：“就是，你去年种的玉米，还没我家的收成好呢，还好意思说挣大钱。”荣玉东急了，追着王明哲打：“你小子找揍是不是？我那是没管好水，今年肯定比你家强！”

院子里顿时闹成了一团，邢人汐吓得躲到邢成义怀里，又忍不住探出头看，小脸上满是好奇。邢父坐在屋檐下的小马扎上，看着这帮半大的小子，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年轻真好啊，有使不完的劲。”邢母端来一簸箕刚炒好的瓜子花生，放在石桌上：“你们别闹了，先吃点瓜子垫垫，等饺子熟了再吃。”

小伙子们也不客气，围在石桌旁嗑起了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廖怀微嗑着瓜子问邢成义：“成义，你家的炮仗准备好没？等会儿咱去村口比一比，看谁的二踢脚炸得响！”邢成义指了指堂屋的墙角：“早备好了，一挂千响的小鞭，还有十个二踢脚，够咱玩的了。”

说话间，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气腾腾地往上涌。邢成义把饺子下到锅里，用勺子轻轻推了推，防止粘锅底。饺子在锅里翻滚着，起初沉在锅底，不一会儿就慢慢浮了上来，一个个白胖的，像小元宝似的漂在水面上。他往锅里点了两次凉水，等第三次水开，饺子的香气就弥漫了整个院子，勾得小伙子们都停下了笑闹，眼巴巴地瞅着灶台。

“出锅喽！”邢成义吆喝一声，用笊篱把饺子捞出来，盛在一个个大瓷碗里，浇上点醋和蒜泥，又撒了点香菜末。邢母端着碗分给小伙子们：“快吃快吃，刚出锅的饺子，热乎着呢。”史健涛接过碗，咬了一大口，鲜美的汤汁溢出来，烫得他直吸溜，却还是含糊地喊：“好吃！太好吃了！比我娘包的还香！”

其他人也都狼吞虎咽起来，荣宁宁吃得最慢，小口小口地啃着，邢人汐凑到他跟前：“荣宁宁哥哥，你吃我的福气饺，吃了有福气！”荣宁宁红着脸接过那个歪歪扭扭的饺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笑着说：“真甜，谢谢汐汐。”

吃饺子的时候，邢成义夹了个最大的，递到王红梅碗里，又给邢父邢母各夹了一个：“破五吃饺子，捏小人嘴，咱今年不受人闲话，安安稳稳过日子。”王红梅笑着咬了一口，点了点头：“等过了晌午，把那堆穷土埋到屋后的菜地里，沤成肥，来年种菜准能长得旺。”邢人汐举着小勺子，扒拉着碗里的饺子，奶声奶气地说：“爹，我也要埋穷土，我要把穷神撵得远远的，让咱家天天有糖糕吃，让史健涛哥哥他们都能挣大钱娶媳妇！”

这话一出，院子里又是一阵哄笑，史健涛揉了揉邢人汐的头发：“汐汐真乖，等哥哥挣了钱，给你买好多好多糖糕！”

饺子吃得差不多了，小伙子们就开始撺掇着去村口放炮。“走了走了！别磨蹭了！”申晓光拎着一挂小鞭，迫不及待地往外跑。邢成义摸出兜里揣着的一挂千响小鞭，又拿了几个二踢脚，牵着邢人汐的手往外走。王红梅抱着邢志强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个小灯笼，邢父邢母也锁了院门，跟在大伙后面，慢悠悠地往村口走。

村口的老槐树下，已经聚了不少乡亲，大人小孩都有，手里都拿着炮仗，脸上喜气洋洋的。邢成义他们一到，就被围了个圈。史健涛率先点燃了一挂小鞭，噼里啪啦的响声炸开，惊得麻雀扑棱棱飞上天，红红的纸屑落在地上，像铺了一层红地毯。申晓光不甘示弱，点了个二踢脚，“咚”的一声，炮仗窜上天空，又“啪”的一声炸开，五颜六色的火星子落下来，惹得孩子们欢呼雀跃。

荣玉东和廖光辉合伙点了一串“大地红”，响声震天，硝烟裹着年味，飘满了苏门楼村的街巷。王明哲拿着小摔炮，一个个往地上扔，“啪”“啪”的响声不断。廖怀微和荣宁宁则蹲在一旁，教邢人汐玩小鞭，邢人汐吓得捂着耳朵，却又忍不住眯着眼睛看，小脸上满是兴奋。

邢成义点燃了自己的二踢脚，拉着女儿往后退，看着炮仗窜上云霄，炸开一朵绚烂的花。他回头看了看，邢父邢母正站在王红梅身边，看着邢志强笑，小伙子们在不远处笑闹着，乡亲们的谈笑声、孩子们的欢呼声、炮仗的噼啪声，混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像一首最鲜活的歌。

风掠过树梢，带来了春的气息，吹得老槐树的枝桠晃荡，也吹得邢成义心里暖乎乎的。他想起开春要种的玉米，想起要给娘做的新棉袄，想起要教女儿编草蚂蚱，想起身边的家人和伙伴，想起苏门楼村的一草一木。

日头渐渐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洒在苏门楼村的土地上，洒在每个人的脸上。破五日的鞭炮声还在响着，邢成义知道，这响声响过之后，新的一年，就真的来了。日子会像这锅里的饺子，圆滚滚的，热乎乎的，带着嚼头，也带着希望，在苏门楼村的土地上，一天天，过得红火，过得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