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告别(2/2)
“你吓死我了!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自己跑出来!”月见礼人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身体因为后怕而剧烈颤抖着。
他根本无暇顾及旁边的降谷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怀里气息奄奄的弟弟身上,“我们回家…我们马上回家…然后去漂亮国…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抱起神乐,转身就要离开。
“零!”被哥哥抱起来的神乐,努力从礼人肩膀处探出头,看向僵立在原地、如同石化般的降谷零。
他脸上依旧带着那种虚弱的、却努力灿烂的笑容,朝着降谷零的方向,用力地挥了挥手,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清晰地传入零的耳中。
“再见…零…有缘…还会再见的!”
降谷零站在原地,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白发的身影被另一个水色长发的少年紧紧抱着,消失在藤蔓之后。
他手里死死攥着那条冰凉的银链,桑葚吊坠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他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紫灰色的眼眸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在神乐挥手告别的瞬间,仿佛被某种更沉重、更冰冷的东西强行压了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黑暗。
他没有动,没有回应,只是死死地盯着神乐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将那个画面刻进灵魂深处。
神乐被月见礼人抱着离开,视线被哥哥的肩膀遮挡,他没有看到降谷零最后那如同受伤孤狼般死寂而执拗的眼神。
夜色笼罩了狭窄的宫野诊所。灯光有些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味道。
降谷零沉默地坐在诊疗椅上,低着头,金色的发梢遮住了眼睛。
他的右手紧握着,指关节处有几道新鲜的、渗着血丝的擦伤,是在攀爬医院外墙时留下的,左手则紧紧攥着,指缝里隐约透出一点银色的光泽。
宫野艾莲娜温柔地托起他受伤的右手,用沾了药水的棉签小心地清理着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母性的宁静。她注意到少年异常的沉默和紧绷的身体,那双紫灰色的眼眸深处,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零君,”艾莲娜的声音温和得像夜晚的风,“今天的伤口…看起来比平时要深一些。发生了什么事吗?你看起来…心事很重。”
降谷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依旧低着头,没有看艾莲娜,紧握的左手无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银链冰冷的触感和桑葚吊坠坚硬的棱角带来清晰的痛感。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艾莲娜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一个沙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才低低地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走了。”
艾莲娜擦拭伤口的手微微一顿:“走了?那个…和你一起在花园里的,白发的孩子?”
“嗯。”降谷零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钝痛,“去漂亮国…治病…很远的地方。”
“啊…”艾莲娜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带着了然和一丝心疼,“难怪零君这么难过。那个孩子…对零君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朋友?降谷零的睫毛颤了颤。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会因为他带来的桑葚慕斯而眼睛发亮,会笨拙地拥抱他,会说着“超级喜欢”的笨蛋…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左手掌心传来的冰冷触感却像烙印一样灼热。
艾莲娜仔细地为他缠上干净的纱布,动作轻柔地系好。她没有追问,只是用那双包容的蓝眼睛看着他紧握的左手,温和地说:“他离开前,一定和零君好好道别了吧?带着对零君的祝福和思念离开的,对吗?”
道别…那个虚弱的笑容,那句轻飘飘的“有缘再见”,还有那条冰冷的、带着桑葚形状的银链……
降谷零猛地擡起头,紫灰色的眼眸里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混杂着愤怒、不甘、委屈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直直地看向艾莲娜,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他骗人!他说‘有缘还会再见的’…可是…可是他的样子…他根本…”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他无法说出那个可怕的可能性。
那个苍白得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影,那滚烫的体温和微弱的气息…漂亮国那么远,他真的能撑到吗?所谓的“再见”,是不是只是一个…安慰他的谎言?
巨大的恐慌和无助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紧握的左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那条银链深深嵌进他的皮肉里。
艾莲娜看着少年强忍泪水的倔强侧脸和那只死死攥紧、仿佛抓着最后救命稻草的手,心中充满了怜惜。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他紧握的左手,而是轻轻覆在他缠着纱布的右手手背上,传递着无声的温暖和安慰。
“零君,”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有缘’这个词,听起来很缥缈,但有时候,它代表着一种…约定和希望。那个孩子,在那么难受的时候,还特意来和你道别,送你礼物…他把最重要的思念和期盼,都留给你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紧握的左手上:“他把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零君这里。所以,零君要带着他留下的这份心意,好好保重自己,变得更强大,更健康。这样,当‘缘分’真的到来,你们重逢的时候,他看到的,才会是一个让他安心、让他骄傲的零君,而不是一个把自己弄伤、让他担心的零君啊。”
艾莲娜的话语像温润的泉水,缓缓流入降谷零被愤怒和恐惧填满的心田。
他身体剧烈的颤抖慢慢平息下来,紧握的左手也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掌心摊开,那条精致的纯银手链静静地躺在那里,桑葚吊坠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着微弱的、却异常坚定的光芒。
链子上沾了一点他掌心的汗水和淡淡的血痕。
降谷零低下头,紫灰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掌心的银链,看着那颗小小的桑葚。
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珍而重之地将手链拿起,笨拙地、却异常认真地,将它戴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冰凉的银链贴着皮肤,那触感似乎不再只是冰冷,还带着一丝…沉甸甸的分量。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个一直套在右手食指上的、简陋的易拉罐环也褪了下来。他低着头,极其专注地,试图将那个小小的金属环,穿进银链的某个环扣里。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艾莲娜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扰。她知道,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有些思念,需要安放。而此刻,少年沉默的指尖,正在笨拙地编织着一个关于等待和重逢的、无声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