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古镜记 > ☆、朝生暮死(二)

☆、朝生暮死(二)(2/2)

目录

鹤龄低笑了几声:“我本无知无觉,心中只有混沌。能化成今日形貌,全因云景上仙。……他那日醉倒在断尾泉边,酒葫芦倾倒,其中仙酿流入泉水之中。机缘巧合竟被我吞了些下去。云景上仙醒来,我已化成他睡梦中一个女仙使的样子。他很有些懊恼。他说,我原本朝生暮死,极是可怜,如今得享人寿,却也是冥冥中的机缘。鹤龄这名字也是上仙所选,怕是什么福泽绵长,岁月长久的意思吧……”

姬鳞右腿一软,竟跪在了两尺深的水中。

鹤龄听着他沉重喘息,道:“若不是受制于苍千水,我便可以知道岁月长久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她毁我念想,极是可恨。但……若不是她,我却也不会见到你……你可知,我在水底,见你俯□来,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欢喜——”

姬鳞支撑着站起身:“你的真身是什么?”

鹤龄轻声道:“只希望你永不知晓才好。”

此后,她口中喃喃,竟像是神思混乱的呓语:“出了水面,虽然只有几个时辰的寿命,却也够寻觅配偶、繁衍子嗣,并无什么遗憾,只是常人由自己推及他物,才觉得这般短暂生命委实凄苦可叹。但化成人身后,我倒是贪心起来……将你引到黑水泽,我心中想的是,若是那路总是走不完却有多好……”她面颊贴在姬鳞背上,叹息道:“我初见你时,说的话全是假话,只有一句,却是发自内心。便是——你可记得我的名字……”

她声音渐渐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姬鳞背上的重量。他默然直起身,手指寻到衣袖上的那枚银针,针尖刺入手指,尖利的疼痛。

姬鳞踏上坚实的土岸时,身后浓黑如夜的迷障片片碎裂。村庄、酒肆,水中墨痕一般淡去,眼前乃是一个绵延数里的水泽。岸边和浅水中丛生着青杆的芦苇,远远还可看见浮在水面的几朵野莲。

他体内的蝎毒此时才完全发作,四肢失了力,只得软到在地。他歪过头,残阳正将整个水面染得鲜红。橘黄的光芒里,数不清的青衣蜉蝣正振翅而飞,似乎并不知死之将至。

一个出外诊的郎中在水边发现了他。洛阳城中行医问诊的,大都听过姬鳞之名,见过他的也并不在少数。只是姬鳞天生性子冷淡,旁人也不敢贸然亲近。这个郎中恰好与姬鳞有过一面之缘,认出了他,心中不免惊愕。姬鳞尚有几分清醒,还能开口,只说自己中了蝎毒。

郎中取出药粉合水与他服下,又将他扶到了自己的青骡上,小心翼翼将他送回了姬家。

姬鳞昏沉沉中听见冠文大呼小叫,扯着嗓子似要将屋顶的瓦片掀掉。他忍无可忍睁开了眼,便看见冠文涕泪交流的一张脸。

“少爷,你可觉得好些?怎地那般不济,竟被毒蝎咬伤!……平日里总是嫌我絮聒,但你喜爱那些毒物,却实在没什么好处……若将冠文的话听进去一两句,怎会这般受苦?!少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冠文怎么对得起夫人托孤之情?”

他乳母沈妈将冠文捡回来时,那孩子只有两三岁,一张脸瘦巴巴。那时母亲已经亡故,他如何见着?姬鳞冷冷地盯住冠文的脸——他这两日戏园子的茶水定是没有少喝,竟连“托孤”都学会了。

冠文被他看得十分心虚,慌忙收起肝肠寸断的样子,现出一张抹花的笑脸:“少爷定是饿了,我去厨房要他们做些烂软的米汤。”说罢兔子一般逃了出去。

此时夜色已浓,自他瘫倒在黑水泽边,怕是已过了两三个时辰。眼前似乎仍有薄翅的蜉蝣飞舞,有人反反复复问着:你可记得我的名字。姬鳞举起右手,衣袖上那根银针仍在,拖曳着扯断的残线。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念又想到,冠文不经事,见他这般狼狈地被擡回来,不知是否已经惊动了父亲。此念刚一萌生,一人便推开他房门走了进来。这人高挑而消瘦,身上的一袭蓝袍更衬得他面色经年不见阳光似的苍白。眉目间依稀可以推想出青年时的清俊,却终究难掩满脸的病容。他面颊光滑,两鬓却已斑白。

姬鳞半坐起,恭敬道:“父亲。”

姬九病缓缓踱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从他的住处两忘居走到这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却显得甚是疲累。他擡眼看着姬鳞淡淡道:“怎么伤成这副样子?”

姬鳞道:“只不过是一时失察,撞入他人幻术中了,却没什么要紧。只是未将父亲要用的黄酒取回。”

姬九病叹息道:“你幼时便有异能,一双鬼眼竟强过族中长辈,难免自傲。生长到这般年纪,怕是从未想过会有今日遭遇。为父看来,吃些苦头倒是好事,今后行事会谨慎稳妥一些。要知姬家人多残病,那天生的巫医之力确是不可妄用。逆天违命,终会累及自身。”

姬鳞点头道:“姬鳞明白。”

姬九病见儿子低垂了眼目,便知他口上虽然应承,心中定是十分不甘。这孩子虽然老成些,毕竟年纪尚轻,怎能要他心思沉静无波?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嘲一笑。又默默坐了一会儿,姬九病才起身离去。

他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既是伤了,便好好歇上一歇。你又何须将什么黄酒放在心上。为父的顽症,哪里那般容易医治的。”

姬鳞听父亲的咳声渐远,便将桌上的油灯拿在手中,一路向后园行去。园中百余株牡丹花期已过,只余青碧的枝叶。他直行至园中深池边,果然看见苍千木静静地站在水中。一弯上弦残月映在水中,随着粼粼水波微微荡漾。苍千木脸上再无嬉笑神情,月光下竟有些庄严之色。只是他一向恣意妄为,浑身上下还是难免透出些难驯野性。

“要她扮作周老头,哄骗你喝下毒诞,全是我的主意,和阿姊并无半点关系。你解了她身上符咒,苍千木任由你处置。”他双手里轻轻托着一条五尺长的黑蛇。那黑蛇血肉模糊的头顶正贴着一纸炙髓咒,已是奄奄一息,但尾部仍在轻轻摆动,似在拼力阻止苍千木。

姬鳞想起黑暗中鹤龄混乱的叙述,那几声微弱叹息,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苍千木。苍千木与他对视,一步步涉水而来,将手中黑蛇轻轻放在姬鳞面前,低头道:“求你救她——”他口中哀恳,眼中却还是警惕犹疑。

若不是自负,以为定能使这蛇精驯服,将他困于此地,却也不会有后来之事。鹤龄也就不会被牵扯其中,追根述源,自己怕是也脱不了干系。姬鳞蹲□,一面去解那符上咒术,口中道:“你带她速速离了这里。但若是不改旧恶,还去谋人性命,我定然不会饶你。”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