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赌(一)(2/2)
姬羽微微扬眉,心中不住叹息:秦早虽然喜欢花言巧语,但某些时刻倒是意外的坦白。
马车驶下大道,上了一条岔路,不多一会儿便停了下来。秦早姬羽两个走下车来,便见半弓山峭拔地横插在前方。半弓山正如其名,恰似一把折断的雕弓,一面是猿猱愁攀的陡峭山壁,剩下的三面山势较为和缓,由下而上杂生着各式树木,长青的犹自蓊郁,落叶的正透出朦胧绿意,深深浅浅的差别却随着落日沉到山后连接为一片暗碧。
秦早左手持一个纱囊,内里裹着的一颗鸡卵大小的珠子,发出清幽冰冷的寒光,照亮了前后几步的道路。姬羽一路无言,紧随其后。二人行至半山腰时,秦早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试探道:“你此时后悔还来得及。你未将宝镜带在身旁,毕竟凶险。”
姬羽笑道:“不是有你在旁周旋,若是被识破,大不了祭出姬家这块鬼见愁的招牌来。虽然姬羽在家中不过是个无能的闲人,但到底是姬氏血脉,要是任我客死他乡,他们脸面上也是无光,定是要追讨。狐族那般伶俐,肯定不想惹上这个麻烦。”
秦早微微楞了一下,若是论心思机敏,又有哪只狐貍及得上自己。一颗心里里外外也不知生着多少玲珑孔窍,却还是几次着了眼前之人的道。秦早很不甘心,却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道:他说自己是个麻烦,这句话倒是千真万确。
怪石夹道,山路愈加狭窄,起初还可以两人并肩而行,最后却只能容得一人通过。秦早在接近山顶的一块平整山壁前停了下来,手指在由上垂下的藤萝上摸索。随着他的扯动,传来了清脆的金石相扣的声音。姬羽此时才注意到,那根藤萝上竟挂着七八个铃铛。珠光中看不真切,只是隐约能够看出澄黄的色泽。
秦早共扯了三下,最后的铃声犹未止息,那块山壁就发出沙石交错磨砺的声响,訇然地从中裂开,现出一道三尺左右的缝隙来。秦早道:“就是这里了。”
刚刚踏入之时明明只是个狭窄潮湿的幽暗洞xue,但愈行愈是宽广。姬羽停下脚步时,不禁感慨,谁能料得到,这半弓山中竟会隐匿着这样的洞天福地?
不知如何开辟出的广阔空间,足有二十丈见方,高百余尺。上通半弓山绝顶,露出的一方夜空缀满璀璨星子,松涛阵阵由是涌泄而下。四周石壁上凿出数十灯台,放置的六角宫灯照得洞内亮如白昼。引来的活水山泉从白玉栏杆的小桥之下淙淙而过,汇入一方深潭。潭边移来数十株修竹,水碧竹青,一派清爽雅致。竹影遮掩之中,却是两间精致房舍。
洞外犹自几分春寒,洞内却是暖意融融。房舍前遍植奇珍花木,其中几株已经孕出柔嫩花苞。空旷处安置的两方石桌旁,已经坐了十余年轻男女,正喧腾欢闹。有人回过头,见到秦早便高声叫道:“阿早来了,来得这般迟,当真该罚!”
秦早刚转过头示意姬羽随他上前,就被几个人拉过去按在座位之上,强行灌下一杯酒水。秦早拉姬羽坐在身边,又擦了擦嘴角的残酒笑道:“哪里是我迟了!外甥景玉做满月,小舅舅我一路紧赶慢赶,无奈提的东西过于沉重,这才让你们占了先。一个个都擡头看看,月亮还未上中天,分明是你们早到!”他手指轻叩杯沿,“沾衣姐的碎琼玉沫酒怎么能如此牛饮?”一双桃花眼又飘向刚刚灌他酒的少女,“雪尖儿,你跟着沾衣姐怎么没有一点长进,别说养出什么风雅趣味,就是装装温婉淑惠的样子也做不来!”
被称作雪尖儿的少女冷笑道:“阿早倒是愈加油嘴滑舌,如今舌尖上怕是能生出金莲花!自己分明迟了,却多加辩驳,更对人肆意挖苦。偏要你再浮一大白!”说罢,撩起袖子,露出藕段一般半截雪白的胳膊,捏住秦早鼻子,又灌了一杯下去。
众人轰然叫好,秦早吞咽不及呛了一口,咳嗽连连。雪尖儿笑着伏在秦早肩上,“从今往后,你也别再叫什么秦早,不如改叫秦晚、秦迟、秦不到,岂不贴切!”
他们笑闹中虽然带着狎邪,却又透出几分天然之趣。姬羽心中暗暗称奇。刚刚此番情境,莫说是在诗书簪缨之族,就是放在一般寻常人家,也是惊世骇目之举。但他们做来,却毫不矫作。素言狐性善淫,由是观之,却也不尽然,至少此种说法或不恰切。
即便如此,姬羽自幼严守礼防,置身此情此景,难免有些局促。
但很快,他的目光便投到那青白的酒壶之上,忍不住伸出手去,执起壶柄自斟一杯。小股酒水落入绿玉杯之中,叮咚作响,激起酒香阵阵。姬羽暗赞一声,正待品尝这碎琼玉沫酒到底是何种滋味,一只柔若无骨的素手轻轻覆在他握住壶柄的右手之上。
壶嘴失去准头,酒水洒落在玉杯之外。
有人将半边身子贴在他身上,如兰吐息热烘烘搔着他的的耳际颊边,“看起来眼生得很,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