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七号乐章(1/2)
如果我们再相见,事隔经年,我将何以贺你?
以眼泪,以沉默。
英伦小诗中,宋见青以往不爱读拜伦。他曾在少年时期觉得风花雪月都是痴人说梦,因为他不平,独独他的生活如此困顿不堪。
换着更直白的语句,不如说是妒忌,拜伦狂傲到只爱自由和浪漫,而将整个世界弃如敝履,桀骜不驯、挥墨写下《我从未爱过这世界》。
自己奋进全力追寻的一切,被寥寥数语贬低得一文不值。宋见青读起来恼羞成怒,可云酽偏偏喜欢得紧,与宋见青辩论: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除了灵魂的自由和炙热的爱情,还剩下什么?
他笑容狡黠,仗着爱侣的身份强词夺理,宋见青哑口无言却又不甘下风,只好付诸行动,吻住云酽得理不饶人的嘴巴,引得他连呼吸都变得灼热,向自己轻吟讨饶,再十分不人道主义地剥夺他的发言权。
然而当重逢真正来临,这首小诗却如敏锐迅猛的毒蛇,盘绕他骨骼椎脊蜿蜒而上,诡异光滑的鳞片摩擦过他的肌肤,贪婪而凶狠,以尖利牙齿刺破他的神经注入致命毒素。
他再见到云酽的那一瞬间,相顾无言,却好像千军万马极速前进令他心中的防线溃不成军。
他想过云酽再见他第一眼时,或许会装作生分疏远甚至陌路过客,或许对他冷嘲热讽厌恶非常,唯独没想过这般场景。
云酽在他心中,合该过这世界上最优渥的生活,无忧无虑。
可他就没想到,他们重逢的第一面,眼神交织的一秒内,二十四帧,他就看到了云酽伤心狼狈的模样,和窘迫可怜的姿态。
宋见青用尽浑身力气,才冷静下来,没把电梯里骚扰云酽的那个男人给打一顿。
刚才他看到云酽的第一眼,误将他脸上的口红印记认成狰狞伤疤,一颗心脏抽得生疼,好似滚过老虎钉。宋见青几乎是顷刻便握紧了拳头,怒气将他变成厉鬼,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一切都还来得及的当年还是犯错彻底的现在,他都不能容忍有人欺负云酽,更别说毁了他的脸。
电梯缓缓上升,仅仅一面,分秒时间,宋见青倚靠在冰凉的电梯金属墙壁上,觉得自己好比涸辙之鱼。他清楚这场无声博弈中,自己已败下阵来,神仙难救。
在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孟雀知何许人也、何等聪明,他手轻轻揉弄着蔷薇花瓣,神志却全然不在此:“你喜欢他。”
孟雀知把话说得笃定,被告也坦率,甚至言语间自信更上一层。
“不,”云酽环绕整间花店,瞧上了一株典雅可爱的蝴蝶兰,花瓣呈清透粉白,好像真有一对蝶作鸳鸯,翩跹在温室中,“我爱他。”
法官眼神毒辣,一锤定音:“你俩之前分手了。”
四位数的百余枝花,孟雀知只取蓓蕾初绽的一朵,两指掐着柔软花萼比在云酽唇下,命令他用嘴巴噙着。
这要求怎么听怎么带着情色意味,得亏孟雀知是位实实在在的艺术家,不然云酽从命时会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不当交易。
效果让孟雀知大为欣喜,云酽小心翼翼把蔷薇捧在自己手中,老实交代:“我这不是在想办法把人哄回来么。”
此话毫无半分可信,见过低声下气求回眷侣的,没见过喊别人骚扰自己的,孟雀知拿白眼砸他:“你这手段倒是很新奇,不怕他觉得你和旁人藕断丝连?”
没等云酽解释,孟雀知连珠炮似的又问:“你这般皮囊,他居然舍得和你分手?”
从小到大受到的关于外貌的赞许数不胜数,换做别人听了这话定要高兴半天,云酽却早已免疫。他脸上笑容悻悻,自嘲道:“估计在他心里,我比白雪公主的后妈还要恶毒。”
捕捉到关键词汇,孟雀知灵光一现,自认通晓一切,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既然当年出轨,那现在想要把人追回来,的确是有点难度。”
一顶冤屈大帽子扣下来,云酽也不辩解,跟在孟雀知后面回影棚去。没什么好解释的,云酽在心里想着,自己对宋见青做的一切,不就与出轨无二么。
丁如琢的办公室在博越影业大楼的顶层,宋见青平稳了自己的心情,才缓缓敲门。
影业老板没点尊严,看到是免费的外卖送上门,遣送秘书出门,自己没出息地亲自来开门迎宋见青。
丁老板年轻有为,芳龄二十八岁,已凭借自己的本事获得啤酒肚一个。其他的,诸如整栋公司大楼,则全靠继承啃老,还十分造作地将“大柱影业”更名为现在的招牌,这不吉利的名字一上匾,老丁总便被孝顺儿子气得住进医院高档单人间。
老的嫌弃小的不晓得何为福气吉利、定会把自己数十年攒下的聚宝盆砸碎;小的呛声老的毫无文化水准,堂堂内地传媒影业活像是卖盖浇饭的小摊儿。
谁也不服谁,最后还是宋见青作为“别人家的孩子”友情客串这出家庭战争片,劝着伯父别气恼,他丁如琢说不定就傻人有傻福,而且龙生龙凤生风,丁家大宝才不会是凡夫俗子。
三言两语将老头夸得浑身舒坦,眉开眼笑,这才勉强允了更名之事。
外界总有传言说,博越影业总经理丁如琢和名导演宋见青关系非比寻常。每当想起这种话,宋见青都觉得自己青筋快活一跳,他们的确关系匪浅,但严格来说,应当是并不怎么合理的劳务关系。
七年前宋见青、云酽和丁如琢一同入住首都大学传媒学院男生宿舍502。头一天晚上躺在一间房子里谈天说地的丁如琢与另外两位相见恨晚,言之切切,托宿舍分配的福,希望他们几个人的感情能和502胶水一样好。
后来除他之外的两人的确如胶似漆、鹣鲽情深,做一对不羡仙的恩爱鸳鸯,只剩下他,像个没蛋可叮的大苍蝇,孤苦无依。
办公室没那么豪华,反倒像个正青春宅男的游戏间,从总经理办公椅到会客用的椅子,竟通通都是电玩椅。宋见青转过其中一张坐下,将纸盒递给丁如琢。不怪丁如琢年纪轻轻就发胖,他特意叮嘱宋见青,火腿干酪可颂来一份、焦糖华夫饼也不能少,烤巴旦木牛乳拿铁换五泵牛轧糖奶味糖浆,再加上一份草莓拿破仑。
他一头黑线向店员说完要求后,店员贴心为他准备了三人份的餐巾纸。
拿破仑蛋糕被丁如琢一口塞进去半个,好像有人虐待饿了他三天一样,宋见青实在是担心好友年纪轻轻患上糖尿病,语重心长:“丁大宝,楼下前台妹妹也没你这么爱吃甜食。”
不怪丁如琢委屈,实在是宋见青此人十分双标,他义愤填膺为自己辩解:“那云酽和袖袖也很喜欢吃,我看你送的倒是殷勤。”
空调冷风呼呼地吹,气氛好像结了冰。沾上奶油的纸盒包装被宋见青面无表情扔进垃圾桶,还补了一脚。
丁如琢咽下最后一口饼干,自知醉脂肪后失言,眼睛瞪得溜圆,像个刚吃饱的胖松鼠,心虚道歉:“兄弟,我说错话了,你那是爱之深情之切。”
这么多年来,云酽和周袖袖是宋见青心上最大的两块地雷,自己心宽体胖甜后丢脑,一下子引爆俩。
这么多年感情,宋见青不会幼稚到因此和丁如琢生气。他不在意地摇摇头,伸手翻阅起丁如琢桌上放的几本剧本。还没翻几页,宋导便不耐烦地用指尖敲打着桌面。
“我看有些人是不打算在博越待下去了,连这种成色的东西也敢递上来。”并非宋见青越俎代庖,当年他的处女作电影被云酽举报得无法上映,眼见他高楼塌,都上来啐他一口。圈子里的人纷纷落井下石看他笑话,他成了落水狗的那段时间,唯有丁如琢带着博越站在他身后,把博越为数不多的精良本子全给宋见青先挑,步步帮衬着宋见青。宋见青有真材实料,自然不畏惧一时风雨,几年来两人一起把博越越做越大。
“初步拍摄预算九千三百万?”宋见青手腕一用力,把封着塑料皮的剧本丢进垃圾桶,和蛋糕盒子作伴,口里仍不饶人:“它连两千万的收益都不会有,这些人但凡把做梦的力气花到写作上,都不至于现在还是脑子被门夹的水平。”
“满脑子都是怎么赚快钱,有没有想过公司一年二百万年薪不是用来养他们这些蛀虫的,”垃圾作品实在让人窝火,俩人像是回到了大学的影视艺术批评课堂上公开演讲,激情四射,“除了请还没掉个威亚就跟要了他们命一样的流量明星做主演以外,再就是花心思在到处请八百年前心肝脾肺肾都出卖给金钱的营销号做公关。”
丁如琢恨不得起立鼓掌以示赞同,眉飞色舞刚要拍案而起讲上两句,突然神色一凛,又一屁股坐回去。
讲到正兴处,宋见青只当是丁老板想起在公司要维护自己的威严,压根没想到别处去:“再敢写这种脑残故事应付了事,就让他们收拾铺盖滚出博越。”
宋见青怒气未消,气势不减,没注意到丁如琢的神色古怪,胆大包天指使老板:“渴死我了,给我倒杯水去。”
正巧从宋见青后方递来一杯温水,他还以为是丁如琢的秘书小刘。他真是口干舌燥,顺手接过喝了一大口,准备回头道谢,却意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云酽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他结束拍摄已卸了妆,把头发简单梳成一个高马尾,反而青涩的像是那年苏州初遇,悄无声息就站在了宋见青背后。
宋见青刚才喝得急,水没咽下去反倒呛在气管里,惊讶和难堪混在一起,让他脸胀得极红,面子直接掉到三十二楼下的地下停车场里去。
水随着剧烈动作喷溅到宋见青的衣服上,他捂着嘴咳嗽个不停。云酽赶忙抽过丁如琢桌子上的心相印,替他擦拭下巴和湿了的衣服。
这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让宋见青恍若隔世,他怔忡半刻,胸中乍然结起一股不平不甘:刚回国,这么迫不及待向他示好?
他厌恶极了这样的云酽,现在对自己嘘寒问暖,那为什么当年又要那样对待他?在自己的生活步入正轨后,故作一副贴心的模样,又出现在自己身边。不就是想继续看我对你摇尾乞求、卑躬屈膝的可笑模样吗?
宋见青紧皱着眉,手握成拳抵住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嫌恶地推开了云酽。
整间偌大的办公室寂静无声,云酽保持着被宋见青推开的动作,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处,像是炽热高温的火焰猛地被泼上一瓢冷水。
亲娘,丁如琢赶忙接过云酽手中的抽纸,随意擦拭了一下桌面丢掉。他在心里哀嚎,他为这两人重逢相遇的剧情明明建构得完美无缺,老天你瞎了眼!
任重而道远的调解员丁如琢初上任便遭遇危机,企图打破尴尬局面,亲切问候云酽:“你不用理他哈哈哈,他衣服一小会儿就干了,我办公室空调开得猛!”
说罢,怕云酽不信一样,伸着胳膊在抽屉里摸索空调遥控器,调到最低限度十六度,大有不冻死三个人谁也别走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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