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过阴谈判(2)(2/2)
“那你真倒霉,自己好好受着吧,我们可没钱分给你花!”
“我要找个活人……吸他阳气……折腾他给我烧纸钱啊……”
“呀,你不怕人家请大仙揍你吗?”
“我好饿……我好冷……我好饿……我好冷……”
“嘘……那边来了灵媒和狐仙,别吵吵了。”
“我好饿……我好饿……”
胡肆临又用力揽了揽刘钰肩膀,催动狐火将他们二人包裹在火光之中。
这里不是他的地盘,胡肆临能做的只有尽量逼退那群胆小的、没多大本事的幽魂,不让它们靠近刘钰,加快步伐继续带她向目的地迈进。
他甚至不能御风飞行。阴间有阴间的规矩,小来小去施施法咒可以,太过招摇容易引来巡查的阴兵,必须尽量降低存在感,胡肆临只得小心再小心,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注意周边的变化。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路途过半,越往繁荣屯的方向走,空气中火烧火燎的糊味就越浓。
冷风还在吹着。
胡肆临举目眺望,前方已然漫起细密的灰雾,任凭风来得多猎,始终不曾消散。
刘钰也看到了。
就在她擡头好奇凝望的瞬间,脑海中翻腾的清心咒便断了,她蓦地愣住。
一口魂气含在嘴里咽不下吐不出,三五秒竟憋得她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嘈杂的声音霎时响得剧烈,她清楚听到有人正吹着喇叭敲着镲,紧锣密鼓唱起哀婉幽凉的曲调——
哭一声商公子啊,我再叫,叫一声商郎,夫啊!
啊!我的商郎夫啊!
秦雪梅见夫灵悲声大放,哭一声,商公子,我那短命的夫郎,呀呼嗨啊!
……
扶灵柩我心如刀绞!
珠泪簌簌,哭了声商郎夫,你真来命薄哇啊!
……
声声撕心裂肺,悲切情真,刘钰听着听着就听入神了,慢慢的,心口窝如同堵了一块又粗又粝的石头,她难受地张开干涸的唇瓣。
冷风灌口而入,她狠狠吸了满满当当的凉气,简直比吃一大口冰淇淋还要上头,顿时冰得脑仁到鼻梁泛起酸意。
一个没忍住她红了眼眶,皱眉捂着心口哆哆嗦嗦跟着那远处的声音,唱了起来——
商郎夫你一死可是苦了我!
撇的我孤苦伶仃伶仃孤苦,不上不下不下不上啊,可是死可是活!
奴的夫既要死你怎不叫着我?
怎不叫我与你同死,免受折磨哇啊!
……
左瞻望右盼顾棺材一个,阴森森凄惨惨使人难活!
闭目去只见那洪水烈火,睁眼来又见那鬼怪妖魔!
心恍惚眼花乱肝肠欲破,我的商郎夫啊,咱不能同生也要鸳鸯同xue哇啊!
……
“小钰,小钰!”胡肆临边大声喊她,边快速伸出两指贴上她额心,“小钰,你清醒着点,别唱了,我快抓不住你了!”
一股滚烫的热流顺着额头钻入脑袋,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开水,刘钰剧烈地抖了好几抖,霍地睁大眼睛。
清醒过来的她看到自己已经离地两米多高,整个人直面胡肆临,正以俯视的角度悬在他头顶。
她的手臂被他极限拉扯着,很是吃力地往怀里拽,指骨都泛起不自然的苍白。
胡肆临将她从高空拽落,急忙从裤子口袋掏出一根发着幽光的红线将彼此的手腕紧紧拴在一起,这才忧心忡忡嘱咐:“前头进了屯子境内大大小小坟地很多,越是接近老槐树的地界鬼修就越能感应到我们闯入的气息,它们会盯住你这块肥肉,绝不可以掉以轻心了小钰!”
“好。”刘钰懵然地点点头,感觉到眼窝的泪犹然挂着。
她擡手抹了过去,却一点湿意也没有,只擦下来几粒粗糙的东西。定睛凝神,她看着指尖的黑色颗粒,凑近轻轻闻了闻。
那是烧成渣滓的冥币味道。
劣质纸张燃烧起来总带着股令人窒息的烟火气,若不小心迷了眼,便要陷入鬼魅制造的幻象,一旦陷得太深,再也不能脱离阴间,永生永世做孤魂野鬼受尽鬼修教主的欺辱。
刘钰再三擡头望向前方。
果然,当她念起清心咒的时候,那凄凄惨惨的唱调消失无踪,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但她看见了更令她震撼的场面——
风起云涌的天尽头,无数黑色颗粒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灰黑色浓雾,龙卷风似的聚集在远处村屋排列的地带,与阴暗的天空紧密相连,黑压压的,像是末世来临的前兆。
刘钰赶紧低头专注盯着脚下的路。
不只是因为发自内心的恐慌,最重要的是,曾经无数次走上这条归乡路的她清楚知道——那些村屋根本就不是活人的住宅,那里只有一望无际的田野。
盛夏时节,玉米杆子抽条一排接一排竖起绿色围墙,将会彻底遮掩住静置在垄沟里的坟包。
是的,那些拔地而起的房子本应该全部是坟包。当阴阳壁垒分明,就如同倒置的镜像空间——一面是稀松平常的人间炊烟,另一面只有永远望不到头的冥币灰烬。
在看不见地方,它们与人类共生共存,活在人们的幻想里,活在人们的思念里,也活在,暗无天日的绝望里,耐心等待被人发现的那天,亲口告诉他们:
生与死的距离究竟多长,生命终止的时候,又是否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绵延不绝。
它们始终在等,虎视眈眈,从不曾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