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干涸的哭墙(2/2)
她描述得极其细致,那画面感让台下不少代表皱起了眉头,有的女性代表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那不仅仅是两个个体的冲突。那像是一根导火索,点燃了积压了六年的绝望、恐惧和愤怒。”她的语速加快了,声音也提高了些许,带着控诉的力量,“‘希望之泉’……不,那个没有名字的死亡之地,爆发了大规模的冲突。为了水源,为了活下去的最基本权利。男人、女人……甚至被煽动起来的孩子。长矛、砍刀、老旧的步枪……所有能伤人的东西都被用上了。”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前倾,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全部灌注到话语中。
“那不是战争,先生们,女士们!那是一场屠杀!一场由干旱和忽视点燃的、缓慢而残酷的屠杀!没有荣耀,没有正义,只有为了活下去而迸发的最原始的疯狂!哭声、喊声、枪声、诅咒声……混在一起,在那片被太阳烤焦的土地上空回荡。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尘土味,那味道……我至今无法忘记。”
她的声音再次哽咽,这一次,她没有完全忍住,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迅速被她用手背擦去。
这个细微的动作,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都更具力量。台下,许多来自非洲、亚洲、小岛屿国家的代表,眼神中流露出深刻的共情和痛苦。
“几千人。”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数字,“在持续数周、数月的零星冲突和袭击中,几千人丧生了。他们不是死在某一场宏大的战役里,而是死在通往水源的路上,死在守护一口破井的搏斗中,死在因为虚弱和疾病而倒下的逃亡途中。他们的尸体,往往就曝晒在烈日下,因为活着的人,连挖坑掩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在积聚最后的力量。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异常嘶哑和脆弱。
“这数千人中……包括我的哥哥,和他年仅五岁的儿子,我的小侄子卡德里。”
屏幕上的图像没有变化,依旧是那片干裂的土地,但此刻,它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开放的坟墓。
“他们不是死于刀枪。”张美玲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们死于饥饿和脱水,在试图穿越一片无人区,去寻找传闻中还有水的地方的路上。当我们找到他们时……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像两具缠绕的枯木。卡德里的小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空空的水壶……”
她说不下去了。泪水这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她饱经风霜的脸颊滑落,滴在讲台上,留下深色的印记。她没有发出哭声,只是肩膀在微微地颤抖。整个会议厅被一种巨大的悲恸笼罩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干渴和死亡的恐惧,以及对这种无声消亡的哀悼。
良久,她再次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却重新燃起了火焰,一种混合着悲伤与愤怒的、坚定的火焰。
“我站在这里,讲述‘希望之泉’的故事。但请记住,这不仅仅是一个村庄的故事。这是非洲之角,是中东,是亚洲和中美洲无数地区的缩影!每一天,都在上演着同样的悲剧!我们不是在讨论一个未来的、潜在的威胁!我们正身处气候危机所带来的人间地狱!”
她的声音再次变得有力,甚至带着一种质问的意味。
“我听说,就在这里,不久前,各位还在讨论一个宏大的计划,一个旨在拯救沿海城市免受未来海平面上升威胁的‘冰点救援计划’。”她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打在空气中,“我理解那个计划的重要性。为了未来,未雨绸缪是明智的。”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尖锐和悲凉。
“但是,当世界的目光、资源和最顶尖的智慧,都投向如何守护未来的海岸线时,像我的家乡这样,已经身处地狱,正在被干渴和冲突一寸寸吞噬的人们,又由谁来守护?”她的目光扫过前排那些主要大国的代表,毫不退缩,“海平面上升,是敲向未来的、沉重的丧钟!而我们正在经历的干旱、饥荒和死亡,是我们此刻、当下,正在用血与泪书写的墓志铭!”
“砰!”她情难自禁,一拳轻轻砸在讲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让不少代表浑身一震。
“水资源!它不是地缘政治博弈的筹码!不是可以待价而沽的商品!它是生命!是流淌在血管里的生命!当生命的基本所需都无法得到保障时,任何关于未来、关于发展的讨论,都是空洞的,都是虚伪的!”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但声音依旧带着震颤。
“因此,我今天站在这里,不只是为了讲述悲剧,更是为了提出一个呼吁,一个请求。”她的语气从激烈的控诉,转向了一种带着绝望希望的恳求,“我呼吁国际社会,立刻关注并采取行动,解决干旱地区迫在眉睫的水资源危机!我提议,启动‘全球水资源共享计划’的可行性研究和框架构建!建立机制,将丰水地区的水资源,通过技术和合作,共享给那些在干渴中挣扎的地区!这不仅仅是人道主义援助,这是气候正义!这是对我们共同拥有的、这个星球生命支撑系统的集体责任!”
台下响起了窃窃私语。支持者如小岛屿国家联盟的代表频频点头,眼神热切;而一些水资源丰富或秉持保守外交政策国家的代表,则皱起了眉头,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劳伦斯·范德比尔特,那位负责会议流程的资深联合国官员,坐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脸上是惯常的、深思熟虑的凝重。
张美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知道,仅仅是呼吁,远远不够。
“我知道,这个提议面临着无数的困难——技术的、资金的、政治的。”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是一种耗尽所有情绪后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也因此显得格外坚定,“有人会说这是天方夜谭,有人会以国家主权为由反对,有人会担心这其中的巨大成本和风险。”
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再次变得悠远,仿佛越过了在场的所有人,投向了某个更崇高的存在。
“今天,在来到这里之前,我站在我哥哥和小卡德里倒下的那片土地上。那里,除了沙石,什么也没有留下。但我知道,他们就在那里。”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所以,我在此,以我逝去的亲人之名,以千千万万气候难民之名义,郑重声明——”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决绝,“我将把我的余生,我全部的生命和力量,奉献给为此而抗争的事业。我将为那些无法发声的人发声,为那些被遗忘的人呼喊。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要面对多少质疑和阻挠,我都将坚持下去。”
她将双手完全摊开,按在冰凉的讲台上,仿佛在汲取最后的力量,也仿佛是一种献祭的姿态。
“如果我的声音太过微弱,无法穿透这高墙,那么,我愿用我的血肉之躯,为我的同胞,为所有气候难民,筑起一道‘声音的墙’!直到干渴的孩子能喝上干净的水,直到‘希望’这个词,重新回到它该在的地方!”
话音落下。
没有即刻的掌声。会议厅里陷入了一种极致的、近乎真空的寂静。所有人都仿佛被那最后的宣言镇住了,被那蕴含在平静语调下的、火山般的决心和牺牲精神所震撼。空气中似乎还回荡着“声音的墙”这几个字,沉重而悲壮。
几秒钟后,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了第一下掌声。孤单,却清晰。
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
很快,掌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席卷了整个会议厅!来自非洲国家的代表们站了起来,用力地鼓掌,眼中闪烁着泪光;小岛屿国家的代表们站了起来,他们或许即将失去家园,对那种被淹没、被遗忘的恐惧感同身受;许多发展中国家的代表也站了起来……
掌声持续着,如同雷鸣,如同海啸,冲击着会议厅的每一个角落。这掌声,不仅仅是给张美玲的演讲,更是给她的勇气,给她的牺牲,给她所代表的、千千万万沉默的受害者。
张美玲站在如潮的掌声中,没有微笑,也没有致意。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那泪水中,有悲伤,有释放,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了归宿般的、沉重的坚定。
她知道,她已无路可退。她已将自己,钉在了这道她亲手立起的、名为“抗争”的十字架上。
干涸的哭墙,今日,在此奠基。而未来的风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