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2)
在许云惠喝醉酒那一夜之前,沈青和所有旁观者一样,认定这个女人是一个天生的开拓者和管理者。
那一夜之后,到这一刻为止,沈青终于明白,事业是事业,生活是生活。
就像有一个天平,一端炒着事业,另一端炖着生活,而人身上的调料只有这么多,一端为了偏好口味给多了,另一端相对味道就会不合适。大多数时候,事业与生活是平衡不了的。越花心思摆弄天平,天平两端就越力不从心。
第一次,许云惠收留她,当时她正处于捉襟见肘的时期;第二次,许云惠邀请她,那时她正寻找想要逃离的通道虽然她最终爽约,没能去成;第三次,许云惠聘任她,此时她正面临就业难潮的袭打许云惠不计前嫌。
一个激灵,沈青从桌上撑起来,抽出那张银灰色名片,随意披了件外套,确定最后一眼母子都已经躺在床上相依熟睡后,她轻手轻脚地出去。
名片上那几个烫银字体在灯光下闪着光儿童心理治疗师。
不再犹疑,沈青在手机上飞快地按完那一串烫银字体下的数字,听筒里只嘟了两声。
“喂”
“您好,杨先生,”电梯“叮”地一声到达酒店前厅,“我是您白天给了我名片,我姓沈,请问您现在方便吗我想向您咨询一些问题。”既然他把名片给她,想必他也会料想到她会找他吧。
“哦,是沈请请稍等,我看看时间。”
那边似有点仓促,把手机移了开。不知是不是沈青的错觉,听筒里模糊传来一道她熟悉的声音。
“喂,沈小姐,我这里还有一位朋友,如果您急并且不介意,您可以现在过来我这边,我就在酒店正对面的一家茶馆里,您穿过马路即可看到。”
东京的街道不宽,酒店所在的位置也不是繁华的商业区,此时夜晚八点,行人与来往车辆不算多。
两个红灯的时间,沈青就站到了茶馆门前。
一位和服裹身,厚白着脸,绛红点唇的日本女子以微曲身姿,一手抱腹,一手“请”沈青入店,并微笑着领到一扇竹门前,轻敲两声,里面传出一句温和的日语,是杨谦的声音。
女子将竹门侧拉,屈膝微弓后退去。
门被拉开后,还有一面白纱屏风,白纱略透,隐隐透出一个男子跪坐在蒲团上的背影,笔挺而宽广。
绕过屏风,迎面微笑的杨谦:“麻烦沈小姐还要特地赶来这边,快请坐。”
“这是我的朋友,程游,”杨谦眼里闪过戏谑,却依旧温雅之至:“这是沈小姐,沈亲咳,请问沈小姐何名”
“青,”程游的视线似在沈青身上冷凝住。
对于他的出现,沈青显然很惊愕,站在那,像水洗过的眸子也同样在他身上冻住般。
“咳咳,”杨谦忍笑轻咳,有一次表妹李爽从j市回去后,恹恹地说程游的心又活过来了,他还持怀疑态度,这下他总算认同,总是不正经的表妹也会说一句正经话,“两位是要准备在我一个孤家寡人面前上演一见钟情吗”
“杨树荣,”程游轻扫向杨谦,“适可而止。”
“好,我认输,程慈恩,扯平,不要再叫你姥爷帮我们取的名了。”
“唔,”不再理会披着羊皮的杨谦,程游望向有点不知所措的沈青,放轻语气:“杨谦在心理学领域造诣匪浅,沈青,你可以信任他。”
听到程游闷闷地夸他,杨谦不禁正色颔首。
掩下内心波荡的浪潮,沈青缓过神,告诫自己要分清主次。
她淡淡地对程游轻点头,顿过一秒,顺势跪坐在蒲团上,将话题言归正传:“杨先生,您应是明白我找您的目的。”
“嗯,”碰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杨谦也渐渐严肃起来,“涵涵应该是你朋友的孩子吧,我认为,应该让孩子的父母亲自和我交涉,可沈小姐却独自前来,说明你暂时不打算告诉孩子的父母。”
杨谦眼带不明笑意,斜一眼程游:“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不然,有一个典型的教训就在你旁边坐着。”
原来,从始至终,她就只知道一个不是本命的名字而已。
见他越多,知他越少。
剪断胡思,沈青茫然地转望程游。
“这种茶养胃,喝点吧,”程游替沈青沏着茶,渺渺声线与寥寥水烟弥合:“你知道我有一个哥哥吧。”
沈青轻“嗯”,端住茶杯,茶温微热,茶液入口,磕到牙时是甜的,流到喉咙那儿是苦的,淌过肠胃后,是涩的。
“他有一个儿子,也是从小孤僻,因为我哥哥忙于事业,无暇顾及他,他便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玩电脑游戏,进出我哥哥家的人,鲜少有人关注到他,当有一天我哥哥出事了,大家才想起,我哥哥还有一个儿子,并且已经长大了,大家觉得我哥哥这么优秀,想必儿子也肯定不差,于是想让这个长大的少年挑起我哥哥的事业,但所有人都失望地发现,他除了游戏里的词汇,什么字,什么话也说不出,”程游帮自己和杨谦也满上茶后,放下茶壶,凝重地说:“沈青,我不十分清楚许云慧儿子的情况,如果杨谦没有判断错,最好是尽快让她知道。”
“嗯”沈青欲言又止,半晌,说:“我怕她承受不住,那天晚上你也在,她不是真的坚强,她很爱他儿子。”
“我知道,”程游说,“你是想确认之后,再告诉许云慧,是吗”
“对,”他知道,“杨先生,您凭什么觉得您需要给我一张您的名片”
杨谦挑眉,看来程游的口味也变了,初见沈青,他还以为程游爱的只是一个刻章而已。白天,刚进酒店,他的余光便注意到这个素淡的女人,牵着没有表情的小孩,怅然站在大厅。后来又轻悄悄跟在他后面,电梯门上的镜像沉静淡然,唤他“先生”的眸瞳黑白分明,澄澈如斯。
不是因为有多特别,也不是因为早已在程游的皮夹里偷看过,而是因为,她们看起来,给人感觉是那么像。
他小酌一口热茶,说:“涵涵几岁”
其实杨谦不喜欢喝茶,他喜欢喝酒,可曾经铁打的老酒友程游突然有一天不喝酒了,还说是为了要保护自己的肠胃,说的时候,那模样既老气又深沉。杨谦对此狠狠表示不齿,在英国好长一段时间故意在他面前饮酒作乐。程游却稳如泰山,转性喝茶,甚至有上瘾的趋势。
“快七岁了。”
“六七岁的孩子,从体量上看,却是三岁小孩的个子,从言行上看,不仅对语言反应迟钝,对外界的一切也毫无情绪,”既然她没有把他冒昧给出的名片丢掉,那么,“我相信沈小姐心里也有一个自己的判断。”
“怎么救”
没有问什么病,而是直接问怎么救。如果不是早知道涵涵不是她的儿子,他一定会相信涵涵是她的儿子。
“所以需要尽快告诉他母亲,”杨谦像滚按摩球般在手掌里把玩着茶碗,“中度自闭症,没有完全将自己隔离,至少,目前除了自己母亲,涵涵还会注意到你。”
良久,沈青颔首,谢过杨谦。
“不客气,鄙人只是略尽本职而已,”说着看向腕表,并把在手心里磨热了的茶碗放回茶桌,“我待会儿要赶回酒店房间开一个视频会议,你们呢”
程游不语,分割光影的轮廓对着沈青的方向,偏了个微不可察的角度。
“我也回酒店吧。”
“好,”程游说。
杨谦起来后,轻跺两下,望向还没动静的两人,问:“怎么你们又不走了”
“嗯,你先走,”程游的眉梢荡着一丝笑意,“我和沈青有些话。”
杨谦默默腹排,敢情他多年后又当了一回程游的电灯泡。
走时不经意间瞟了一眼沈青,发现她的手紧紧攥着脚腕,腻白的指关节微突。
呵,原来是这样。可她面容平静无澜,若不是现在得知她在忍着什么,杨谦便不会只用余光就察觉那变得倔强紧抿的唇线。亏得他还研究过几年微表情。
果然,李爽说得真没错,程游又活过来了。
竹门滑动两声后,程游起身,走至沈青一侧单膝半蹲,伸出一只手,说:“来,我扶你慢慢起来。”
捏着脚腕的手不自觉略微颤动,加紧,几秒后,松开,把手放进那只展在面前的大手掌上,大手掌瞬间握裹她的手,掌围处附有断续的薄茧,清晰地突刺着她的手,像陈年的手套,毛线虽因年岁久了而略略硬化,却好在依旧厚实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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